一則,蓮若這回泄露了大齊的機密,恐被追殺,留在大梁軍營,反倒安全些;二則,她父母俱亡,無有親友,縱回去,也是孤苦一人,不如與梅川姊妹兩人在一處,彼此照應。
「蓮若」凝神想了許久,點頭答應了。
苻妄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
馬在夜色中飛奔。
到了離軍營三餘里處,苻妄欽抬頭看去——
火勢已經燒了起來。
幾個得力的幹將廝殺著,與大齊軍周旋。
將軍未掛封侯印,腰間常懸帶血刀。
苻妄欽大吼一聲,殺了過去。
梅川從沒想到,自己能親眼目睹這一幕,還是坐在苻妄欽的馬上,距離如此之近地目睹。
火光之中,她看著他斬敵首如探囊取物,看著他的刀在夜色中虎虎生風。
她終於明白了,浩瀚史書上,那數行冰冷的句子裡,為何花費如此多的筆墨去描述他的「擅戰」,也終於明白了,梁帝之所以對他忌憚,最根本的原因。
他是一個天生的戰神。
火勢熄滅,大齊軍最後一個士卒,被苻妄欽斬落馬前。
天地間都安靜下來。
時允吩咐手下清點殲敵人數。
苻妄欽遺憾道:「他們的精銳部隊,竟沒有剿盡。還有那傳說中的孫瘸子。人道他弱如扶病,腹中卻有萬千奇策,本將軍倒是想會會他!」
「蓮若」沉吟道:「依我看,孫冊不是沒有來,而是見苗頭不對,棄卒保車,帶著一部分精銳悄悄地撤了。」
苻妄欽想了想,道:「能及時審時度勢,斷尾求生,這個對手不簡單。」
旋即,振臂一呼:「回營!」
今晚的勝仗,激勵了士氣。
廚娘的蒸肉已然熟了,香氣四溢。
她與曹伙夫倆笑著將蒸肉一碗一碗地分給士卒們。
高粱酒倒了一盞又一盞。
軍營中,四處燃著篝火,笑聲陣陣。
苻妄欽端起酒盞,向士卒們高高舉起:「兄弟們,早日攻下天安,早日還鄉!」
士卒們全都站起身來,齊聲高喊:「屬下願追隨將軍,拋顱灑血,在所不惜!」
在這一片熱鬧之中,唯周司馬皮笑肉不笑。
他雖跟士卒們一起舉起酒盞,但並沒有喝。高高拿起,重重放下。
片刻過後,他踱到苻妄欽跟前,拱手行了一禮:「苻兄——」
苻妄欽瞧著他,還了一禮:「周大人病勢如何了?」
周司馬道:「謝苻兄掛念。得苻兄庇佑,好多了。」
他話鋒一轉:「聽聞,此番勝仗與北齊的細作有關,是嗎?」
苻妄欽並不作答。
周司馬咂摸著嘴,又道:「北齊的精銳撤得真真兒是離奇……苻兄,愚弟近來讀書,有一詞甚為不解,想請教苻兄。」
苻妄欽低頭飲酒,並不看他。
他緩緩地說了四個字:「擁寇自重。」
苻妄欽克制著自己不動怒。
梅川卻不知何時出現了。她面有驚色,向周司馬道:「大人,方才見兩個女子趁亂從您的營帳中溜出來,跑了。您快趕去瞧瞧——」
周司馬一聽,拂袖而去。
他一走,梅川便偷笑起來。
苻妄欽仰頭喝了盞酒,不動聲色道:「人是你放的?」
梅川「嗯」了一聲。
人確實是她偷偷放的。兩炷香的工夫過去,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她才裝模作樣來稟報。
那周司馬,搶了良家女子在營帳中,供己作樂,昏天黑地,實在可惡。
梅川以為苻妄欽會指責她幾句。
但是沒有。
他只是招手喚她:「來,同我飲酒——」
周司馬有了這般猜疑,難保不會稟報梁帝。
焉知明日,朝廷不會下第四道金牌?
數盞酒下去,苻妄欽有些微醉。
他緊抿著嘴唇,向梅川道:「誰人相信我苻妄欽的赤膽忠心?」
梅川看著他。
喝醉了的苻妄欽,眉里眼裡都有些荒涼。
那四個字,赤膽忠心,在他的口中,和高粱酒一起,用力咽下。
他逼問梅川:「你信麼?」
梅川端起桌上的一個酒盞,一飲而盡:「我信。」
苻妄欽擺擺手:「罷。你莫哄我。飛魚閣的人,素來只信陛下。」
他起身,踉蹌著回了營帳。
梅川獨自坐在晚風中,想著命運的軌跡。
苻妄欽最終的謀反,是歷史上鐵一般的事實。
他究竟為何要謀反?
梅川想探尋一些蛛絲馬跡,好更改歷史的進程。
苻妄欽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