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顯然有備而來,他這句話說完,十數名旁支皇親並朝中文武皆跪下來,齊聲道:「君有過,臣不諫,臣之罪。」
朱瑁笑笑:「那麼,太傅倒是說說,怎麼替朕改?」
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老太監通傳:端親王到——
端親王一身白色長袍進得殿中,跪於皇家祖宗牌位前,哀泣不止。
朱瑁面露詫異道:「皇叔不是領旨去西南平亂了嗎?怎麼突然返京了?」
端親王道:「回稟陛下,重陽佳節,朱旻心念先祖,故返京祭奠。」
「那皇叔當真是皇家的孝子賢孫呢。只是,有一事,朕不解得很。沒有朕的御賜腰牌,皇叔是如何進宮的?莫不是皇叔帶兵多年,習得飛身之術,從天而降了?」朱瑁說著,口氣卻已變了。
端親王以手撫胸,道:「朱旻領兵去往西南,西南百姓怨聲載道,皆言自陛下即位以來,朝局不穩,宮闈不寧,敵國來侵,四海動盪。自先祖開國以來,雖多行兵戈,但從無割城求和的先例,因何大梁傳至陛下手中,得今朝之恥?陛下失地,上愧祖宗,下愧黎民。且戰亂之時,勞民傷財,在宮中建造梅閣,集天下奇珍。誠如太傅所言,陛下面對皇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不覺羞慚嗎?」
「皇叔的一番話,激昂慷慨。但當初,是誰告訴朕,安內,才可御外?又是誰,提議與齊休兵?皇叔是打算不認帳嗎?」朱瑁平靜地說著。
殿內的人皆屏著一口氣。
太傅道:「陛下方才問臣,如何替君改之,那臣便直言了。陛下當下罪己詔。」
朱瑁看著太傅,嘴角一彎:「太傅既在祭祖之日,公然犯上,想來,不止是讓朕下罪己詔那麼簡單了。說吧,接下來,是不是要替朕寫退位詔書?」
他用食指輕輕叩著腦門:「哦,朕倒是忘了,太傅寫詔書最是拿手了。這會子,怕是已然擬好了。呈上來吧,讓朕瞧瞧你的錦繡大作。」
太傅凝視著先帝牌位,流下兩行老淚:「陛下不修仁政,八面受敵。堯舜有禪讓之德,萬世稱頌。陛下以江山為計,確該思量。」
朱瑁笑起來:「太傅讓朕效仿堯舜,那,這皇位該誰坐?端親王嗎?」
他拍了拍手。
侍衛們架上來一個人。
是朱珝。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特別是從前見過朱珝的那些老臣。
朱瑁斂起笑。
自余鴻將朱珝擄至私邸的地窖中,他便想好了這一步。
威脅朱珝,當眾揭穿端親王。
朱珝正好兒看清了端親王的面目,再不作妄想,只求保命。
朱瑁指著端親王道:「你挾持皇子,蓄意作亂,下毒謀害朕躬,弒君忤逆,結黨犯上,罪該萬死!有朱珝為證,樁樁件件,清楚明白!」
朱珝看著端親王,滿眼恨意:「皇叔,你騙得我好苦。昔日,在黔州,你幫我疏通差役,假死逃生,蒙蔽了父皇,後,又帶我來京,說幫我奪皇位。我以為你是真的為我好,曾對你感激不盡。沒想到,你利用完我,便派人來殺我!偽君子,衣冠禽獸,滅絕人倫的東西!」
他的每個字都像是火藥,炸在宗聖殿,濃煙四起。
梅川打量著眼前的情景。
端親王一邊拭淚,一邊緩步向前。
「不好!」
梅川大叫一聲,連忙上前阻止——
但是來不及了。
端親王袖中的一把短劍像是猛然躥出來的毒蛇,直直地插入朱珝的心口。
「二皇子朱珝,因巫蠱之亂,被先帝流放,後死在黔州。衙門有檔記載,有據可查。這是哪裡鑽出來的冒名鼠輩,蠱惑人心?宗廟神聖之地,不該讓這等貨色玷污。抬出去!」端親王道。
倒在地上的朱珝眼睛睜著,泛上死魚白,他掙扎著喚道:「兒,兒,兒……我的兒……」
梅川知道,他說的是小盒子。
死到臨頭,他知道,什麼都爭不到了,什麼也都改變不了。
他惦念那個孩子。
是他連累自己的兒子同他一起,被人利用。
他還沒有正經給兒子取個像樣的名字。
他還沒有來得及教兒子臨一幅君嗣帖。
他還沒有帶著兒子去給敏蓉立碑。
是他,志大才疏……
他眼珠里的黑色褪盡,一片蒼茫的白,漸至合上。
朱珝的一生,是一個可悲的笑話。
皇長子落地即夭,他雖行二,卻是實際上的「皇長子」。又被元德皇后養大,是中宮養子。自幼得先帝寵愛重視,優於諸弟。然,心思簡單,行事魯莽。先是被周鏡央攛掇暗算,起了早入東宮之心,事破,為皇父所厭,闔家流放。後又被端親王利用。從黔州到京城,以為帝位就在眼前,殊不知,天下沒有白得的便宜。
輝煌的開端,潦草的結局。
這大約就是身處皇室,卻無智無謀的下場。
朱瑁厲聲道:「端親王靈前行兇,放肆至極!將他綁起來!」
幾個侍衛上前,架住端親王。
端親王向太傅等人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陛下想治臣的罪,找什麼藉口不行,偏偏以如此拙劣的理由欺騙列位臣功?二皇子早已死去,陛下卻找這麼一個人來,誣陷臣,臣心中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