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瑁笑笑:「梅卿,你平安了,便好。告訴苻將軍,如若來日,他欺了你,朕轉世做一匹烈馬,馱他到泗水河中餵魚。」
轉世。
呵。
轉世。
燈枯油盡。
離死亡越近,他越是想起了前塵。
億萬年前,八荒大旱。
他是飄過她身邊的一片雪花。
雪花落入她根莖旁的泥土。
命結。
他跪在天神面前,求天神允他與她轉世相聚。
天神笑言:「雪乃仙界之花,無根無芽,空有性靈而已。你若想下凡為人,與她重逢,結局必是短折而死。且,你再也回不來仙界。生生世世入畜牲道。你可願意?」
「雲水無根,向死而生,我願意。」
暗香空路過,飛雪不還家。
這一世為人,他終究沒有拗過天命。
路過她。
路過而已。
意和,是白梅在大旱中枯萎、凋零的一片花瓣。她來自於白梅。只是,和雪花一樣,落入泥土中。
這一世,什麼都沒變。
他遇見意和,遇見她,都一樣。
他兩手空空,一無所得。
「梅卿,靜靜待在朕身邊,到寅時,便很好。」
梅川的眼淚像屋檐上的水滴,跌跌撞撞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清夜復平生。
梅川低聲哼起一支小曲來:秋梨糖,紅菊花,謝娘遙遙過酒家,酒香引得少年去,嘿,小娘子,問你雙眉何人畫,不在張家在李家……
第95章 救出小盒子
宮牆、黛瓦、石階、紅柱,仿佛都沉睡了。
樹影映著紗窗,隨著晚風,時不時地擺動著。
那樹影每挪動一寸,時間便過去一霎。
微弱的燭火舔舐著朱瑁半昏半醒的殘夢。他聽著梅川的曲兒,看著梅川臉上的兩道劍眉,手背上的淚打著轉兒,溫潤到他的心裡。
在所剩不多的共處辰光里,朱瑁品到了一些柔軟的美好。
僅屬於他的美好。
笙歌旖旎曲終頭,轉作離聲滿坐愁。
山河破碎,眾叛親離。也唯有她,讓他覺得這一世沒有白來。
更鼓聲響。
寅時了。
朱瑁從床褥下面摸出一個小小的瓶子來,向梅川說道:「待朕服下一刻鐘,你便向門外喊,『陛下中毒,快不行了』,越大聲越好。」
梅川遲疑半晌,點了點頭。
文德殿果如朱瑁所料,醫官、宮人、太監們,亂成一團。
端親王聽到這個消息,亦匆匆趕來。
下棋人還有一步棋沒走完,棋子怎能貿然死去?先是宗聖殿的冷箭,又是日旦中毒,究竟是何人在搞鬼?是慕容飛那小子,還是苻妄欽安插在宮中的人,抑或是另有什麼別有居心之人想渾水摸魚?
端親王越想越煩躁,抬腳將路面上的一顆石子踢得老遠。
他大踏步跨入文德殿,宮人已將燈火點得通明。
遠遠地,便看見朱瑁躺在榻上,面色蒼白,口吐鮮血。
「皇叔,朕,朕有話對你說……」朱瑁喚著。
端親王連忙走上前。
與此同時,梅川已換上了一身水綠的宮裝,端著銅盆,混在進進出出的宮人里,走出了文德殿。
到門口的時候,她轉頭,看了一眼朱瑁。
朱瑁的眼神也不經意地瞥見她。
隔著人群,隔著燈籠,隔著文德殿漆黑的門框,隔著難以跨越的兇險,隔著淺薄如紙的緣分,隔著未知的前路,隔著小曲的餘溫,他們就這麼對視了一眼。
一身水綠宮裝的梅川,是朱瑁腦海中留下的,梅川最後的樣子。
端親王俯身問道:「陛下有什麼話講?」
他看著她消失在他的視線里,鬆了口氣。
「皇叔,朕,朕想說,朕那會子夢見父皇了。」
端親王眼神陰鷙:「陛下便是想跟臣說這等小兒夢囈之語?」
「父皇跟朕說,讓朕善待皇叔。朕想問皇叔,父皇有沒有入皇叔的夢裡,讓皇叔善待朕呢?」
端親王猛地起身。
不知是提到先帝的緣故,還是朱瑁如今這副慘狀令人不適。
端親王一時有些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