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黛獨坐沙發上,還在小兒子的套間裡等,顯然不會是等已經睡著的段禮顏,只能是等才剛從段禮顏房間出來的段書逸。
「媽。」段書逸走到黎黛身邊。
黎黛抬頭,看到段書逸,露出一個平靜的笑,「陪媽去花園裡散散步?」
「好。」
莊園裡有片溫室,種著反季的花。
黎黛帶著段書逸在花園裡一圈一圈地逛,看白羽似的曇花,看嬌艷的朱麗葉玫瑰,看通透的大葉洋桔梗,看罕見艷麗的百合。
「這些花很好,但大多反季,或者珍稀。如果不是被園丁費盡心思呵護,被我斥巨資養在這裡,它們早就死了。」
黎黛平靜的聲音,微微刺痛段書逸的心臟。
他認知中的母親向來溫柔和善,在家幾乎不會用「死」這種刺耳的詞,和他們說話。
因而他確定,母親所說的「花」,和刻意使用的「死」字,都別有深意。
黎黛駐足,頂著昂貴的溫室燈光看回段書逸,這光適合植物,卻不太襯人,使她本保養得當的美麗容顏,一瞬蒼老了數十歲。
「演唱會之後,南尋說你們已經和解,我以為你已經解開心結了,但你其實還是不敢相信,知影一直都很疼你,一直都沒怪罪你,對吧?」
段書逸沒說話。
只是垂在身邊的手指默默蜷緊。
她說對了。
他在後台聽見段知影親口說出希望他健康快樂時,他甚至不敢在心理想法裡,補全哥哥對自己的感情。
他只推測到「哥哥可能也……」,便轉移了思路。
因為他認定自己不配再從段知影那裡得到半分親情。
「看來我說對了。」黎黛苦笑,「這也正常,畢竟他不說,你不知道,總是會懷疑的。我猜,他後來和你坐一輛車,同意陪你去演唱會,你都以為,是因為小貓?」
段書逸錯愕抬眼,雖沒開口,「難道不是嗎」的疑惑,已然寫在臉上。
「也不能說妙妙一點功勞都沒有,但歸根結底,只是因為他疼你。」
「媽。」段書逸心灼難耐,「你是不是還有事想告訴我?是不是哥還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你大哥讓我瞞著你,他不想你自責。」
「媽!告訴我!」
段書逸難以自控提高的聲線,觸動了黎黛岌岌可危的心防。
她的呼吸間摻了水汽聲,她眨眨眼,睫毛濕潤,熱淚還是翻滾而下。
「段知影死過一次。」
「……」
「他之所以選擇活下來,是為了你,段書逸。」
*
段知影並未參加溫妙然的葬禮。
溫妙然死後,他表現得堪稱完美,冷靜得黎黛難以置信,以為他在強撐。
溫妙然的屍體被送去火化的那天,段知影甚至沒去現場。
數不清的市民親自到殯儀館送行,一柄柄撐開的黑傘下,沒有一面有段知影出席的痕跡。
他只坐在家裡,平靜地打了好幾通電話,理智且妥當地處理了很多事情。
等他難得閒下來,就看見母親懇切拉著他的手,聽見她幾近哀求似的問他想不想哭,說只要他想傾訴,媽媽一直都在。
他沒有笑,也沒有哭,只是沉默抽回自己的手,沉聲穩定道:我沒事。
聲音沒有一絲波瀾起伏,沒有半分壓抑的顫抖。
他沒有強撐,他真的沒事。
段知影如此深信。
他當然沒事。
內心毫無苦痛,心臟和大腦像是被打了麻醉劑,意識與身體切割,他感受不到內心的悲喜,也感應不到眼睛是否酸澀。
他又不想哭。
既然他不想哭,那就說明他沒事。
沒事的段知影甚至在當夜猛然驚醒,狂笑不止:
他笑自己冷血,初戀死了,自己一滴眼淚都沒掉。
感情也不過如此嘛,死了心上人,連所謂的「痛徹心扉」都沒有。
那些因愛恨情仇死去活來的歌也好、故事也好,都在矯情什麼?
死了個人而已。
區區死人而已。
在溫妙然火化後的第二天,段知影重回了車禍發生的街頭。
他站在馬路一端,平靜地看著斑馬線正中的位置。
那裡曾經坐著他閉眼的、年僅十一歲的弟弟。
那裡曾經停著一輛失控的卡車,承受過巨大的衝擊力,以至於前保險槓都被撞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