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裡給的錢多,心診所也喜聞樂見,後來,林俞的周末幾乎都是在休息室里度過的,磨磨蹭蹭地起床後, 他便去到休息室,中午和晚上就靠餐廳的送餐服務。
不過大多數時候,他不是一個人待在休息室里。
林俞畢竟是因為心治療被送過來的,劉醫生怕他出什麼事,就讓自己的助陪著他。
林俞沒有問過對方的名字,一直叫對方裴醫生。
裴醫生很年輕,很高,身形修長,醫用口罩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淺灰色的眼睛。
他也不太說話,林俞坐在沙發上,他就搬一張椅子坐在旁邊,看書或者看智腦,有時候幫林俞倒水拿零食。
在正常情況下,林俞並不喜歡有人陪在他身邊。
但裴醫生不同。
從對方第一次走進休息室,林俞就意識到,對方和別人不太一樣。
他沒有辦法判斷出裴醫生的情緒。
林俞對他人情緒的洞察力太過敏銳,在他眼裡,大多數人的情緒起伏都格外明顯。
只有裴醫生,他像一池又深又暗的潭水,不見他物,偶爾光線略過時也只會反射出冷冷的浮光。
幼時的林俞有些好奇,這是為什麼。
所以,他慷慨地允許了對方和自己共處一室,在看書吃零食的間隙,他經常會盯著裴醫生出神,短則幾秒,長則十多分鐘。
一但時間長了,裴醫生就會偏過頭,遙遙看向林俞:「有什麼事嗎?」
他說得很禮貌,眼中卻沒什麼情緒,過淺的瞳孔在燈光下,總有幾分不真切的感覺。
林俞回過神,他搖頭,收回了目光。
本來只是好奇,但時間長了,林俞也就習慣了另一個人的存在。
少年總是長得很快,幾年功夫,林俞就長高了不少,原本的沙發也有些不合適,換了個更大更軟的,旁邊的桌子也換了個高度適合的。
裴醫生也有了新裝備,先前那張椅子不知道為什麼壞了,於是林俞也給他買了個沙發,兩人一人一邊,互不打擾又和諧融洽。
裴醫生的態度也軟化了許多,他會主動聊起一些話題,幫林俞拿東西,如果林俞坐在地毯上睡著了,他還會把林俞抱回角落的小床上,幫對方脫掉外套,蓋好被子。
但就算這樣,林俞還是看不透對方的情緒。
某天,林俞半仰著頭,靠在沙發上休息,他伸出手臂,擋住頭頂上有些刺眼的燈光。
「裴醫生,」林俞突然說,「我看不到你。」
「手放下,你就能看到我了。」裴醫生的聲音依舊鎮靜而漫不經心。
「放下也看不到,」林俞喃喃重複道,「我看不到你。」
裴醫生沒有回答,林俞也不再說話,他閉上眼,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林俞那時已經上了中學,算是學生時代的最後階段,作業很多,考試也一場接著一場,按道來說,他應該很忙。
但林俞有自己的節奏。
作業基本不做,考試看心情去,有時候還會逃課,在心診所待著。
也不僅僅是學不下去的問題,當時林俞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差。
他一直都有心臟類的疾病,剛開始的時候不嚴重,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病已經嚴重危害了他的健康。
他變得越發懶散,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學校的生活過得斷斷續續,他開始長時間地住院,在休息室里也總是睡覺。
林俞對活著沒有太大的欲望,他整日處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昏昏沉沉,不辨白日黑夜。
對他來說,時間是非線性的,它由一個又一個游離的點構成,上一刻他還在吃早飯,下一刻就到了下午,他拿著一本偵探小說,正在猜測真正的兇手,再睜眼又到了晚上,所有人都下班了,診所里只剩下他和裴醫生兩個人。
時間伴著沙漏里的沙子逐漸流逝,林俞磕磕絆絆地結束了學業,走過了十八歲的生日,還寫了點小說,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
身體的倦怠帶來了思維的活躍,林俞本來就分散的注意力開始到處漫遊,就算是牆上的影子,他都能看上半個小時。
所以,當看到那個詭異生物時,林俞覺得應該是自己還沒睡醒。
它長著五隻細長堅硬的腿,眼睛的位置被一堆細小的觸角取代,不斷變換的體色讓人看一眼就會產生暈眩感。
它從窗台爬進室內,緩慢地靠近林俞。
林俞花了幾秒鐘的時間,確定了他正處在現實之中。
心跳開始加快,帶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林俞忍不住開始喘氣,身體也有些抖。
他強行忍住劇烈的不適感,快速分析了一下眼前的狀況。
這會兒休息室里只有他一個人,很明顯,這個生物就是衝著他來的。
而以他現在的狀態,如果對方想要攻擊他,那麼他幾乎不可能逃脫。
房間的門半掩著,外面隱約傳來腳步聲。
林俞現在移動一步都難,腳步聲已經快到門外,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提高了聲音:「不要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