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衛將軍。」秦祉忽然開口喚他,聲音如羽落泉,驚起千層浪,「荀諶雖曾為蘭干相,可你捫心自問,當年若非柏浪昭命大,這麼多年過去,現在投胎都得六七歲了。」
「本王記得聽周爍聲提起過,你們五大營的幾位將軍是打小就認識的,也稱得上總角之交,荀諶當令要誅殺柏浪昭的時候,葛衛將軍你在哪裡?」
葛衛呼吸一窒,他下意識看向柏蕭鶴,卻在與其對視的片刻功夫移開了眼。
是時候了。
秦祉微微揚起下顎,目光自敵軍掃視:「本王乃皇室宗親晉赭親王,是當今天子的皇兄,而今天子受制於徐行,囚困都邑,政令不出,欲意相助燕室者皆被斬於徐氏之手。」
「所謂,令求不出謂之滅,出而道留謂之擁,下情求不上通謂之塞,下情上而道止謂之侵,此為國有四亡。」
「大丈夫生於亂世,應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1】,在座諸位將士皆為國效力,本該為一代英雄、青史留名,今如何願為徐賊賣命,落得反賊之名,受萬人唾棄,千夫所指、無病而死?」
「這、這......」
「她說的其實也......」
「噓!你不要命了,別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
葛衛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終垂眸輕嘆:「辯口利辭。」
隨後,一聲令下,葛衛身後數千大軍,靜候止步於前。
秦祉見狀,偏頭吩咐麾下密探警惕葛衛臨時反水,其餘兵馬皆策馬向前,奔至茁玉關,雙方交錯的瞬間,柏蕭鶴從葛衛面前經過,落下一句話:
「荀諶這人見利而忘義,有勇而無謀,蘭干五大營崩散與其關係甚密,如今晉赭王兵馬有意奪取茁玉關,荀諶大勢已去,你身為一軍之將,應另擇明主效忠。」
「葛仲冕。」柏蕭鶴注視著他,「帶兵南下吧。」
似乎是秦祉一番話起了作用,又或者葛衛愧對於這位少年舊友,總之當晉赭王與常勝將軍趕至茁玉關之時,荀諶始終不曾得到葛衛回程的情報,至於傳回都邑的信也不知蹤跡。
大敵當前,茁玉關上下陷入前所未有的凝重,已是四面楚歌。
時隔多日,在不知幾輪進攻後,苦苦堅守的茁玉關……
破了。
自茁玉關以南直通沄江的兩條官道被徹底打通,沄江中游的控制權落回秦祉手中,而與此同時,北面徐氏兵馬占據襄州,在周令無法施以援手的兩月中,繼續朝西進攻,重奪蜀州。
但潭州仍一片混亂,尚需收尾之際,秦祉卻一反常態,下了一道指令:「派幾支兵馬自古道北上域陵,沿途尋覓秦賾蹤跡,勢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其下,營帳內,以六位將軍為首,加之副將,兩側皆已入座,聞言眾人彼此交換了神色,最終能夠在此刻開口阻攔且能言善辯的,也僅有韓晟一人。
幾道目光一同看向自己,韓晟只覺得頭疼,思忖著如何開口,未幾視線一轉,心道不對,這事兒他要是能勸得動,那姚縣外引葛衛的人就不應該是殿下了。
他單手撐起點著太陽穴,輕微揉按,越想卻越覺心驚,原本年少的親王殿下,在隨著地盤勢力逐步擴大的同時,放眼身邊眾人,竟沒有人膽敢輕易阻攔她的想法與決策了。
直忠能純賢讒奸。
要……直言進諫?
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今已經到了這種需要三思而行的地步了嗎?
「韓晟。」熟悉的嗓音傳來,韓晟緩緩抬眼,只見秦祉望向自己,似有寬慰安撫的笑意,道,「潭州荀諶餘黨未清,茁玉關一戰大抵會傳至徐行耳中,可一旦給足徐行反應的機會,恐怕屆時再難抵其大軍攻勢。」
「因此我要你與崔頡妙領兵,於一月內,清除潭州徐氏黨羽。」
「……是。」
一場集議持續良久,直至燈芯爆花,夜幕降臨,才將將散去。
秦祉身著裡衣,坐在妝奩前,將頭飾摘下,望著銅鏡那張面容,緩緩沉了口氣。
「荀諶已死,葛衛...如果他還顧念舊情,大概會去滄州見周爍聲。」柏蕭鶴將頭飾從秦祉手中接過,輕輕替她理著長發。
秦祉從銅鏡模糊不清的看著柏蕭鶴的身影,忽然抬手按住了插在發間的手,說:「周令那邊,情形如何?」
柏蕭鶴垂眸看著她的發頂,將人從妝奩前帶起身,步入屏風後的臥榻:「不太好。」
「周令四處征戰,收復杳州時受了傷,加之北地嚴寒,落下病根,此次如若不能與周邧聯手抵擋徐行的攻勢,恐怕北面會盡數落敗。」
秦祉忽而抬眼,微弱的燭火下,倒影在瞳孔中的是橘紅色的光澤,她說:「你還記得燕安二十四年的事嗎?」
柏蕭鶴一頓,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