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拿著蘋果,醫生剛給我臉上的傷口換了藥,我略微遲鈍地轉過頭去,問田雨青:「真的都結束了嗎?回家,家又在哪兒呢?」
田雨青也不知道該對我說些什麼安慰的話,他明顯有些侷促起來,最後他說:「剛開始必定是痛苦的,但是這個坎總要邁過去的,你不能被困在這件事裡,你這次回去之後,就跟以前一樣,該好好上學還好好上學,按部就班,別想了。」
我看著手裡的蘋果,腦子還有些混沌,我喃喃道:「但是人都死了,那是幾十條人命啊,我怎麼可能忘得掉」
田雨青站了起來,遞給我一張名片:「回去之後,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給我打電話。」
面對這些死亡,他仿佛有點太淡然了,仿佛心情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我想,這或許和他早年間經歷的一些事有關係,我已經可以想像到他經歷過的那些死亡,以至於他已經對這些死亡形成了一種麻木感,在這些人死後,他板著臉機械地處理後事,解決難題,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一樣。
第二天我就被送回了開封,用鑰匙打開門鎖的那一刻,恍若隔世,只不過當初去的時候是歡聲笑語、插科打諢,現在回來的時候,記憶只剩下泡影。
那天晚上我去樓下買了一份燴麵,坐在低矮的桌子前,一筷子一筷子將碗裡的燴麵扒進嘴裡,淚水不知不覺滴在碗裡,融進逐漸冷下來的湯里,沒有抽泣也沒有嗚咽,什麼聲音都沒有,房間裡寂靜得讓人害怕。
由於我出去這大半年的時間,我回去之後被迫休學了一年,我想忘記那些經歷,所以無所事事的時候也跟著原來的同學一起在畫室泡著,我以前從不跟室友一起吃午飯,但我現在基本每天都試圖跟他們湊在一起,聊他們想聊的那些話題。
我跟著他們喝酒、打撲克,他們也很樂意帶著我玩,以為我終於開竅了合群了,這樣沉浸了兩三個月之後,在出租屋被噩夢驚醒第十次的一個夜晚,我看著衛生間的鏡子明白了一件事。
我放不下,我也忘不掉。
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好的夥伴、我亦師亦友的親人、最忠心的下屬、最親的長輩,這些人,我怎麼可能像擦黑板一樣將他們從我的記憶中輕易抹去?不可能的。
凌晨四點,我翻箱倒櫃,從那堆田雨青寄來的行李里翻找出來我的背包,裡面有之前從玉匣里開出來的那隻帶著奇怪圖案的銅塊,這銅塊我不知道是做什麼的,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去找懂行的人看看。
還有田雨青留給我的電話薄,電話薄上是四哥抄錄的號碼,這些電話或許能夠幫到我。就這樣,我開始照著電話薄打電話,從凌晨四點打到中午十二點,又從中午十二點打到下午三點。
等最後一個電話被掛斷之後,我生氣地把手機摔了出去,這些四哥曾經的「合作夥伴」,不是沒時間就是最近很忙,態度好點的還能跟我說兩三分鐘的話,態度不好的是直接讓我滾蛋,別來騷擾。
真可謂是他娘的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不過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我打聽到甘茸已經不在河南,前兩個月就回江浙去了,我本來也想到她那兒碰碰運氣來著,畢竟面子這東西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她畢竟是我親媽,總不能不管我。
可是我又一想,從我回來開封到現在甘茸也沒給我打過電話,可能也沒有那麼關心我的死活,韓卓的葬禮剛過去沒多久,我這個「罪魁禍首」現在過去求幫忙,怎麼看都有點欠揍。
我抱著頭趴在桌子上,把頭髮都撓成了雞窩,感覺再這樣下去,懂行的人沒找到,我得先把自己給薅禿了,就在這時,腦海中忽然靈光乍現,我想到了一個人,帶著這銅塊給他看,他肯定會有辦法!
於是我趕緊從椅子上下來,把地上的手機撿起來,迅速扒出手機上的一個號碼,猶豫了一下,按了撥通鍵。
吊扇呼啦呼啦地在頭上轉著,聽著電話里「滴滴滴」的持續,讓我非常焦慮,我閉上眼忐忑地將額頭靠在牆上,企圖讓冰涼的牆來降低我的體溫。
一定要接,一定要接,再不接我就真的沒法子了。
手機響了一會兒,滴的聲音驟然消失,居然接通了!
我瞬間睜開眼睛站直了,頂著倆黑眼圈說話:「餵?餵?是我,喂,我沒打錯電話吧?」
對方「嗯」了一聲,聲音一如往昔地沉穩:「你沒打錯。」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一瞬間仿佛都泄了氣了,感覺都快要哭出來,長時間的精神緊繃加之求助無門,此時猛然放鬆,讓我眼前竟然有些眩暈起來,我趕緊去桌上抓了把糖,剝了塞嘴裡,這種眩暈的感覺才逐漸消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