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一口氣。
將情緒平復。
祝無邀有些艱難地問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因果錯雜,亂象叢生,我欲入世,讓一切回歸正軌,蕩平沉疴舊疾,重現昇平氣象。」
祝無邀神情微凜。
若一個人憎恨世間,想要屠戮蒼生,這便是明牌的惡人,可攻可伐。
但若無怨無恨,說是想拯救蒼生,想要消泯仇恨、讓世間重歸和平,那麼這個人的立場……便難以琢磨了。
如果都是惡人,往往後者更為棘手。
祝無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亦猜不透沈安之來意。
「沈師兄來尋我,莫非也是為了——糾錯?」
沈安之抬步跨過院門,向前走去,看到祝無邀垂手欲做持劍狀,似乎下一瞬、無鋒劍便會顯形,他只是微微一笑,說道:
「還記得……你我第一次相遇時的場景嗎?
「你站在我面前,也似這般警惕,緊繃著心弦,隨時準備著殊死一搏,面上卻做足了恭謹模樣。
「我近來常常想起這一幕。」
祝無邀當然記得。
那時,她初來乍到,無論沈安之看起來多麼平易近人,祝無邀心中卻清楚的知道,這個人,能隨時奪去自己性命。
「或許,有些人,初見時便昭示了未來。」
祝無邀平靜說出了這句話,耳邊傳來了沈安之走向前的腳步聲,她繼續問道:
「多年前,我曾為此地城管起過一卦,隱見來日亂象,可與你有關?」
三步之距,沈安之停下腳步。
他依然身著文人布衣,色淺,雖打理得宜,卻隱有布料的褶皺,是多次清洗的痕跡。
祝無邀眉頭微皺,嗅到了皂角壓住的血氣。
她殺過許多人,當然能聞得出來,血氣被秋風衝過、散去後遺留的氣息。
不僅在衣物上。
還會藏在指縫裡、髮絲間、皮膚的紋理中。
沈安之避而不答,搖了搖頭道:「祝師妹,你對天道知之甚少。」
聽到這樣故弄玄虛之詞,祝無邀冷嗤一聲,剛要說些什麼,突然心念微動,強壓下燃起的怒意,冷聲道:
「坐。」
沈安之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他坐在院中石桌旁,揮手擺開茶具,拿起祝無邀剛剛寫得那副字——
「知命不懼」
不多時,門外傳來了蘇霄的聲音:
「吳姑娘!我今日才想起來,還欠了你起卦的一文錢,特來送還。」
蘇霄走到院中,才看見吳姑娘家中訪客。
略有些詫異,隨即上前見禮道:
「不知吳姑娘今日有客,冒失拜訪,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沈安之放下手中的那幅字,同樣起身回禮道:
「我是吳姑娘兄長,同姓吳,剛尋到家妹行蹤。」
聽到這句話,祝無邀輕蹙眉,略有些疑惑,莫非,是她錯判了沈安之來意?
沈安之的目光落在那一文錢上,停了停,突然問道:
「起卦的一文錢?」
「啊……這個……」
蘇霄磕絆了下,看樣子,吳姑娘的這位兄長,似乎不知道她在起卦?
目光悄無聲息移到吳姑娘那邊,突然意識到她是盲人,不能給自己眼神暗示,正在心念急轉時,卻見吳姑娘起身,走到了吳公子身旁。
祝無邀開口道:「蘇姑娘,我與家兄久別重逢,今日先不能招待你了。」
蘇霄雖然察覺到了氣氛有些微妙。
卻不知其中彎彎繞繞。
只當吳姑娘目盲之後心灰意冷,獨自離家遊歷江湖,剛被家中兄長找到,也許正在賭氣。
也是頗為理解,笑道:
「既然如此,等到我休沐時備下酒席,再請兩位一敘。」
言罷,也不想繼續在這裡礙事,轉身就要離去,卻又被吳姑娘叫住:
「等下,那一文錢。」
蘇霄又重新轉身,將藏下的一文錢重新遞給了吳姑娘,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直到人走之後,沈安之才開口道:
「蘇姑娘遠道而來,未叫車馬,一杯熱茶都不曾飲下便被趕離,豈是待客之道?」
祝無邀將銅錢揣進錢袋中。
聽到這番話,抬袖揮去,將桌面上的茶盞掃落。
茶盞在石板路上摔碎,聲音清脆,已經舒展開的茶葉緩緩失去水分,空氣中似乎氤氳著茶香。
沈安之神色未有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