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救一個算一個」
於是數百人活了下來、數千人活了下來、數萬人活了下來……
於是在宏大的敘事之外,在不留存於史書的散篇中,在這南方亂地里、如同螞蟻般弱小的凡人,尋到了生路。
這裡不僅有邪修橫行。
更有大小門派、暗中派出謀奪利益的勢力。如今巨闕與黎城決戰,所有人都在忙著收尾、抹除證據。
名門正派,不能留下這樣的污點。
砍柴人的「惡名」傳遍南方亂地,凡殺戮過百者,殺人者誅之。
於是,毀屍滅跡的勾當,開始變得緩慢、開始分批次進行。
有人在閉上眼睛裝死。
他在向上天祈禱,祈禱那些正在搜尋活人的修士、發現不了他。
一柄長劍猛地沖他紮下。
他渾身顫抖,耳邊卻傳來了道聲音——
「別動。」
渾濁的淚水滾落在土地上。
他聽見修士高聲呼喊道:「師叔,這邊都查完了!」
那被喚為「師叔」的修士似乎在昏昏欲睡,正在不盡職地執行著宗門斬草除根的任務。
聽到四方來報,他懶散站起身說道:
「放把火燒了,咱們走。」
火焰燃燒,緊閉著雙眼裝死的男人、一動不動。
他聽見有人受不了火焰灼燒、一躍而起,最終被乾脆利落的抹了脖子,只留下臨死前的哀嚎。
仙人御劍離去。
男子顫抖著從火焰中站起身。
在已經成為亂葬崗的故鄉中,在這分批處理、不足百人的屍體裡,零零散散,還有十數人從火焰中站了起來。
混亂無序中。
有人趕盡殺絕、不留禍患,有人在惡意中、竟生出了一絲憐憫。
他不知該恨、還是該感激,他沒有念過書,也不懂學問,他只知道——自己活了下來。
巨闕派。
三宗另整合了修士,正在嘗試著攻破守備力量不足的巨闕派,這裡沒剩幾位元嬰期長老。
卻都是付山精挑細選出來、願和巨闕派共存亡的修士。
這些長老嚴陣以待。
以留存在宗門內、微薄的力量負隅頑抗,宗門之外,是貪婪的鬣狗,撕扯著陣法,要瓜分巨闕派的宗門寶庫。
正在維繫陣法運行的長老,是搖搖欲墜的巨闕派、最後一道防線。
人性幽微複雜,善惡難分、忠奸難辨,在混亂失序時,總有許多不可思議的選擇。
這些人,未必不是巨闕派滅亡的推手。
可當瀕臨絕路時——
陣師。
亦有陷陣之志。
武維心智不再受控於付山,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巨闕若覆滅,低階修士可做鳥雀散。
但他這樣的人,是沒有「棄暗投明」這個選擇的。
武維輸送著靈力、維繫陣法運轉,在他身旁,還有十數位同門。
沉默而堅定。
當三宗攻破巨闕派、闖入寶庫中時,就是武維等人,將整個宗門引爆,將這裡化作廢墟、墳墓時。
陷陣之志,有死無生。
所有落井下石者,將為巨闕陪葬。
付山若勝,廢墟之上亦可重建起巨闕,她若敗,巨闕的底蘊、亦不會便宜了三宗的無恥之徒。
這些修士,守住了大宗最後的尊嚴。
————
現世與夢境的夾縫中。
有野花開遍,溪水潺潺。
華影停髮絲間墜花,正捧著書本,在童話故事裡、給孩子們講述著童話故事。
她講勇敢的少年俠客仗劍江湖,講勤勞的農夫田間稻如金,講麻草如何編織為布匹……
「華姐姐,等馬車駛來、載我離開,我要釀出天下第一的美酒,第一杯讓華姐姐先喝!
「我要織出最柔軟的布匹,給華姐姐裁出最舒服的衣服!」
「華姐姐,馬車什麼時候才來呀,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我不想走,我要像華姐姐一樣,當一個教書的先生……」
華影停容貌極盛,宜簪花、宜金銀,如今笑意淺淺,是無數孩童心中,天下最美的女子。
她已渾忘歲月。
大羅天中一場夢,改了人間,換了江湖,不知醒來時,池中粉荷盛否,故人在否。
與夢境中繁花似錦、春和景明之象不同,夢境外,是漆黑寒冷的山洞,藏在深淵之下,四周遍布著毒障。
壓抑的山洞中。
有人守在靈罩之外。
徐三兒的身後,華影停和許多孩童安然沉睡。
他的手中捧著燭火、身旁是已經破破爛爛的馬車,以那一點微弱的光,對抗著無窮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