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那我再問你,他可會傷害你?」
「不會,」這一次,素娘非常篤定,「他永遠都不會傷害我。」
祝卿安便懂了:「那小黎……」
素娘閉眼:「是他的。」
山間微風輕柔,拂起松濤陣陣,也拂過了過往時光。
素娘聲音融在風裡,很輕:「遇到他,是六年前。秋日的一個清晨,我看到他渾身是血躺在溪邊,快要死了……」
那時乾娘去世滿一年,她收起麻衣,開始安排自己的生計,獨自走乾娘帶她走過的路,在外接活兒幫廚,乾娘生前為她費了不少心思,積攢下善良人脈,她並沒有因為年輕經驗少,吃太多苦頭,但難免孤獨。
新的環境,陌生的人際關係,沒有朋友,也沒有人說貼心話,她看到渾身是血的傷者,其實是害怕的,但還是一時心軟,救了容無涯。
那時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傷的很重,花了她很多錢看大夫吃藥,他還防備心很重,好不容易醒來,睜眼的那一刻,就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但看清楚她的臉,知道她不是仇人,才放開了她。
他的傷太重,醒來不代表好了,還需要照顧,她也沒錢請小廝,只能自己來,男人死倔,非常要臉,有什麼需求不會開口說,好在她學了乾娘的細心敏銳,很懂得觀察,看個幾天,就摸出了他大概的習慣,性子,什麼表情舉止是哪裡不太舒服……
再有就是……她是脫掉他衣服,給他上藥的。
這個過程他覺得丟臉,她也非常害羞,可互相察覺到了對方情緒,反倒能放開些,生病受傷,特殊情況,誰都不想,大防規矩不是這個時候這麼用的。
許是她精心,他傷好的比一般人快些,偶爾見她忙不過來,也會幫忙搭把手。
她那時年輕,雖然跟著乾娘學了很多本事,廚藝自信不輸,為人處事卻不算練達圓融,有做不到位的地方,也會不小心惹到別人,有人會針對她,欺負她,她那時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簽了短契而已,日子到了就會走,何必結怨,可他看不順眼她窩囊廢的樣子,總會幫她欺負回去。
「……他武功很高,也極擅害人,總打算著了無痕跡把人殺了,我拽住他胳膊說不行,他真就沒殺,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也沒那麼壞……」
素娘言說過往,說到這種事時,就會突然很緊張:「總之那段時間,現在想想,很是奇妙,不太正常的樣子,他不正常,我也不正常,他傷徹底痊癒,我簽的短契也做完了,他問我,要不要跟他走。」
她知道他對她有好感,她也……但她沒有答應。
他就換了個提議,說先同路一段,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就沒拒絕,可這條路似乎沒想像中那麼平順,他再次遇到了危機,好像是追殺他的人,他沒辦法,就找了個地方,把她藏起來。
「後來……」
素娘講述到這裡,緩緩閉了閉眼:「先生大概也猜出來了,我想走,也走不了了。他的性格,太強硬,太多疑,太想把控住所有,他覺得我需要安全感,必須要為我搭建絕對安全的空間,可我不想這樣,缺乏安全感的其實是他,但當時我和他都不清楚這一點,他的身份和環境……」
「我那時很怕他,我親眼見過他殺人,很多,我怕他哪日殺紅了眼,也會殺了我,因為我本性並不那麼乖巧聽話,我乾娘教過的恭順謙柔,是與人交往的禮貌,並沒有教我遇事要跪,要服從,要奴顏婢膝,要認命,我不可能聽他的話,任他關起來,哪怕我知道,當時他身邊的確處處兇險,想害他,想通過害我害他的人不少……我還是不想那樣過。」
「我想逃離。我越想逃,他管的越凶,關我關的越牢,他威脅我,說我只能是他的女人,這輩子都別想逃開,若我生了異心,跟了別的男人,他必會將那個男人找出來,殺他全族…… 」
「我很害怕,後來乾脆拒絕同他說話,他也是,任何我需要的,不需要的東西,他都會為我準備妥帖,想盡辦法哄我多吃點飯,能高興一點就更好了,反正就不讓我走,可我還是逃了。」
「其實他很好騙……或許別人很難做到,但我起心想騙,他就會中招。」
素娘眼淚又落了下來:「也是逃出來後,我才意識到,他殺人,殺那麼多,也不過是為了自保,是別人先針對他,他才不得不還擊,他那樣的位置,不狠一點,威懾一點,自己會先沒命,他其實從未殺過無辜之人,他不是那種莫名其妙,脾氣一來,就胡亂殺人,老弱婦孺都不放過的人,他那般威脅我,也只是想在我口中討一句話,一個承諾……」
「——他想聽我說,我只喜歡他,再看不上別的男人。若有那一日,我逃開他身邊,同別的男人成了親,他追找到,大約也不會殺了那男人,估計會以他們為脅,或引誘他們變壞,迫我回到他身邊……他心眼那麼多,手段那麼狠,怎麼會只有殺人結仇這種方法?」
「我說不清他殺人是狠,還是不殺人更狠,但他人性命,他其實不太會放在眼裡,也不會那麼執著剛烈,他想要的,只是我同他走,心甘情願被他圈禁。」
祝卿安思忖:「你從未想過到麗都來找他?」
素娘點頭:「是,我原本……的確不想再見他,他看我的眼神……總是滾燙又瘋狂,我也會變得不像我自己,總是猶豫,難安,我怕了那樣的日子,也不想被關在空蕩蕩的房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