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先生。黎建鳴。那是他維持尊嚴時候的稱呼。
猶豫半晌,他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建鳴。我渴。」
黎建鳴猛地抬頭看向喬季同,呆愣了能有足足五秒。隨後又像是驚醒似的,連忙去拿床頭的紙杯。
「啊,好,這就給你接。」
紙杯剛握到手裡,又想起來護士的囑咐。用針管吸了三十毫升。
看著那點玉露瓊漿,黎建鳴低罵了一句:「好干屁的。」
他打個噴嚏噴出來的估計都比這多。
「人醫生就讓喝這麼點兒。我是一下子給,還是分兩次給?」說完自己又擅自做了決定,「分兩次吧。有點指望。」
黎建鳴將針管頭伸進喬季同唇間,從左緩慢地滑到右,一點點推了十五毫升的水進去。
喬季同抿了抿嘴,覺得這水喝了和沒喝一樣。望著黎建鳴的眼神,也不禁可憐巴巴起來。
黎建鳴看了他一會兒,心疼地長嘆一聲:「那再給你推五毫升?」
喬季同輕輕地搖頭。
黎建鳴想了想,道:「要不你擠點眼淚兒,讓它淌嘴裡去。一滴也能有五毫升。」
喬季同看傻子似的看黎建鳴,過了幾秒,勾起嘴角笑了。
黎建鳴看他笑,心都要化了。他抓住喬季同完好的左手,說道:「媳婦兒,等你好了搬回來吧。家裡東西都在,啥也沒動。」
喬季同說了他醒來以後的第二句話:「咱倆不合適。你放手吧。」
黎建鳴怕的就是這句話,他坐在床邊耷拉著頭,表情很是無助可憐。賭氣似的說道:「不的。」
「我沒命陪你折騰了。」
「我...」黎建鳴我了半天,下文也沒憋出來。
喬季同沒點明,但他為什麼躺在這裡遭罪,兩個人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
「我補償你。」黎建鳴說道,「我什麼都能給你。」
喬季同覺得有點好笑。
黎建鳴能給他什麼。是給他安穩幸福,給他無憂無慮,還是給他前程似錦?
黎建鳴的什麼都能給,不過是錢而已。他最不願意要的錢。賣身似的錢。情兒似的錢。
他不揣黎建鳴的錢,他永遠是喬季同。他敢說,敢怒,敢扭頭就走。他不怕黎建鳴,不管黎建鳴多有錢,他都不怕。
可他要是花了黎建鳴的錢,他就該怕了。怕被人看不起,怕自己不值得,怕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怕連被辜負那天都沒立場喊上一喊。
喬季同頗為冷淡地說道:「你放過我,咱倆都好過。」
黎建鳴抹了把臉,無助迷茫地說道:「我真的···喬兒,我對你是真心的。我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可我不知道到底哪兒出了問題,怎麼就跟你走不到一塊兒去。我以前那些人,都他媽的唾手可及,我甩都嫌甩不乾淨。可就是你,我追也追不上,抓也抓不住。你就跟那風箏似的,給我根線薅著,讓我眼巴巴地瞅著,可怎麼都摸不著。」
「我還沒怪你,你倒是先怪上我。」喬季同萬分疲憊地說道,「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以後怎麼活。」
黎建鳴抬起臉看向他:「別多想,會好的。這不都拔管了,都會好的。」
喬季同覺得這句話更加好笑。
名聲臭了,手廢了,歲數大了。未來灰暗恐怖,他想都不敢想。
而如今這個大少爺說他一切都會好的,聽起來不像安慰,倒像諷刺。
「會好?」喬季同冷眼看著黎建鳴,「黎建鳴,你不是總問我在想什麼?我今天就掏心跟你說。我這輩子,本來起點就比別人低。七分天註定,三分靠打拼。如今我那三分也沒了,靠什麼好?嗯?黎老闆,你說我靠什麼好?靠被你包養好嗎?」
黎建鳴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起來。
人的一生,起點是很重要的。
喬季同的起點太低,而黎建鳴的起點太高,他們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處理問題的方法必然是截然不同的。
黎建鳴覺得喬季同的問題是悶,而且獨。什麼都自己憋著,一天到晚腦瓜子裡不知道在合計什麼。遇事不想著找人幫忙,反而到處把人往外推。整的就像要渡劫,雷不全劈到自己身上那就不能算數。
而喬季同覺得黎建鳴的問題是自我。用自己的角度來看待別人。不懂沒有籌碼的人,是不敢放手一搏的。不懂沒被無條件愛過的人,是不敢索求的。那種自卑,心酸,瞻前顧後小心翼翼的心情,黎建鳴怎麼會懂呢。
喬季同放棄在嗓子冒煙的狀態下和黎建鳴繼續溝通,閉上了眼睛。
黎建鳴也不再說話,只是抓著喬季同的左手緊著往胸口揣,失魂落魄地在他床邊趴了一宿。
在ICU住了二十六天,經過大小四次手術,喬季同的病情穩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