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諶早和羅貝是大學同學,她輕聲感嘆:「讀書好,大學生好。」之後又對羅貝說,「要好好念書,別總是玩手機。」
諶早回去以後,她問羅貝:「你成績肯定很好吧?」
她連續問了幾次,羅貝不得不用手機AI語音回答她:「很一般。」
「不可能,能考進你們學校的,成績都很好。」她說著頓了頓,又叮囑,「以後別當醫生,太辛苦。」
羅貝搖頭。他只是一個文科生,想當也是當不了的。
那之後護工來過一次,例行幫他打掃了一下,又給他擦了身。護工離開時,他突發奇想,主動問老太太需不需要幫助。
老太太驚訝過後顯得十分唏噓。她對羅貝說:「浪費這些做什麼,我已經是個沒有用的人了呀。」
羅貝那時是躺著的,並不能看見她的表情,卻也能從她的語調中猜到一些。
他心想,其實我也是一個沒什麼用的人。
曾經這世上唯一需要他的是比特,但比特離開了。
回想起那些對話,溫熱的液體從羅貝的眼眶溢了出來,沿著皮膚滾落,融進了他的髮絲。
沒一會兒,左右兩側的頭皮都感覺到了絲絲涼意。
他想,要是自己剛才沒有離開就好了。
放下護欄也會有不小的動靜。他一定能及時地察覺,或許能做些什麼。
他們朝夕相處了一個多星期,卻幾乎沒什麼交流。
羅貝不擅長應付她,更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此刻卻不知為何覺得難過極了,眼淚停不下來。
他想起了老太太那永遠聯繫不上的家屬,想起這段時間以來從未有一人前來探望過她。
她一直一直就這麼孤零零地、安靜地躺著。那些時候,都在思考什麼呢?
如果自己每天都陪她說說話,她會不會感覺好一點?
她連比特都沒有呀。
羅貝哭了很久,在漆黑中拿起手機,點開了與塗白棠的對話框。
他在模糊地視線中打字。
——我很害怕。
塗白棠現在很忙的,回不了他。
但他也不知道還能同誰說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有點痛。
帘子已經被人拉開了,隔壁床空蕩蕩的,老太太並沒有回來。
他的手機上有兩條未讀消息。點開後,分別是塗白棠在凌晨四點半和四點五十分發來的。
——睡了吧?
——別胡思亂想。
羅貝看著這兩行字,思緒逐漸從睡意中清醒。
他回復。
——你是不是來看過我啦?
這只是他毫無根據的猜測。
就算塗白棠只是迫於工作所以才來看了一眼,那也讓他感到滿足。
他想,他可能非常需要能被什麼人所在乎,好確信在失去比特以後的自己並不是孤立無援的。
羅貝為自己這樣的念頭感到慌張和羞恥。
塗白棠沒有回覆他。
之後的兩天裡,羅貝都沒有見過他。
老太太也沒有回來。兩天後的中午,美人痣小姐換掉了隔壁病床的名牌。
羅貝想問她老太太怎麼樣了,可惜還沒等打完字,她已經匆匆離開。
之後不到半個小時,新的病人住了進來。
那是一個看著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男生,臉圓圓的,略有些不修邊幅,下巴上長著稀疏的胡茬。
和他一起的還有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精力旺盛的老婦人。
男生被推進病房,說得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真是煩死了!」
一副怨氣很重的樣子。
中年女人緊跟在床邊,嘴裡絮絮叨叨,責怪他太不小心。一旁她的丈夫並不吭聲,只是不斷地點著頭。
老婦人跟在最後頭,緊張地提醒護士和護工「小心一點」。
男生倒抽著冷氣被抬上了床,可憐地嗚咽了好一會兒。
羅貝完全明白這種痛苦。他來的第一天時也經歷過同樣的事。
中年婦女心疼不已,問一旁胖胖的醫生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手術,又問能不能先給孩子打一針止痛針。
「我給他開個止痛片吧,」胖醫生說,「具體手術相關的問題,等塗醫生來了會跟你們交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