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金聞言,神色微微黯淡,他點了點頭。
「天機鐵騎雖仍屬朝廷麾下,但其軍士早已換了一批人,我等軍餉被扣下多年,能領著軍餉的,只有崔將手下那批「天機軍」。這些年多虧是阿楚做著些生意,連帶著大伙兒也接些活兒,還有……還有洛京中時時有補給送來,才不至於把人全遣了回家。」
封澄默默地喝了一口薑湯,寸金想了想,又道:「近年來朝廷收征『天機稅』,用以養修士,所以東西比當年貴了許多,原本一兩銀子能當十幾斤獸肉用,現如今,也就五斤多些。」
說著,寸金又嘆道:「若是這天機稅當真是用在正道上,也就罷了,可世人皆知,這天機稅乃是朝中血修一派橫徵暴斂的手段,拿來的稅不是入了帝王私庫,便是取了做機關一道的靈石,正經的天機師蒙了這苛稅的名頭,不光沒好處拿,還要替血修干髒活,連帶著也受民眾白眼,久而久之,天下散修一派反倒是興盛得更甚從前了。」
千金求道的禮賢之舉不復存在,天機之盛世,也隨著封澄的身死而隨之遠去了。
封澄微微地嘆了口氣,抬手將薑湯一飲而盡。
「給我點批人來,」她道:「要潑的,會鬧事的,隨我出去。」
寸金微怔:「……將軍?」
封澄抬手把披風穿上:「去跟朝廷搶點飯來,天機軍大營還在原來的位置吧?」
寸金傻了眼:「主營的確是原來的位置,不過——」
封澄果斷道:「不過什麼不過,日子不過了?回自己家裡拿飯有什麼問腿?少廢話,人手給我。」
如此理直氣壯地,寸金有些傻了——按說封澄初來乍到,不應該更加低調行事麼?怎麼還上手搶起天機軍的大營來了!
留存在本能中的服從令寸金不去質疑封澄的決定——他心中對朝廷的怨氣也是不少,於是他糾結地看了看病色蒼白的封澄,出門,片刻,點出了一隊人,跟在了封澄的後面。
天機鐵騎的藏身之地離天機軍主營並不遠,封澄帶著舊部,趁夜便摸到了營地附近。守衛似乎很是沒有精神,營中軍士三三兩兩地出來,個個瞧著腦滿腸肥,見狀,封澄有些訝異,回頭問道:「這個斤兩,也能行軍?」
秦楚有些好笑:「多少年沒仗打了,將軍。自從持劫死後,天魔群龍無首,即便有流竄作亂的,也是不成規模、無軍紀戰法的,既無死敵,談何警惕?現如今的天機營,你說他叫衙內營,也倒是沒什麼問題。」
身後又有人小聲憤憤道:「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和血修是一個鼻子出氣的,打外人不行,打起自己人來啥傢伙都往上招呼!」
正說著便有人走近,封澄連忙道:「隱匿符。」
眾人齊齊將隱匿符往身上一拍。
「今天的酒菜真不錯啊,」一人打著嗝道,「酒合適,肉也何時。」
「崔老爺補下來的軍需嘛,少爺吃肉,咱們跟著喝湯也是、好的。」
「兄弟,軍頭叫我們幹什麼來著——嗝——。」
「不需管不需管,論罪也論不著咱們,走走走,睡覺。」
越聽,封澄越是牙癢,連叼著草葉都恨恨的:「我本來打算給他們留點草皮啃的。」
秦楚好笑地看著她;「現在呢?」
「草皮見鬼去吧,我連牆皮都不剩給他們。」
頂著隱匿符,封澄按著計劃,兵分兩路,秦楚帶一行輕手輕腳地繞進了大營腹地,她帶著餘下眾人喬作來犯天魔的模樣,確認過秦楚已混進去後,封澄叼著個草葉,慢條斯理地站在了天機軍營的旗杆頂上。
她冷冷地低頭看著,仿佛一隻獵鷹似的,揚起手,隱匿符撤去的剎那,天魔之氣自上而下,兇悍無匹地壓向了天機營地。
籠在天機主營上的靈器在察覺到這番魔氣的剎那,便轟地一聲,尖聲巨響,震得整個天機營幾乎翻了個子,仿佛是一瓢涼水陡然地澆向了油鍋一樣,天機營地霎時沸騰,還未等鬆散無比的眾軍士摸清魔氣的源頭,遠處震天的魔物嘶吼之聲便隨著魔氣的掩護而殺了上來。
這魔氣非比尋常,又煞又狠,幾下便衝破了外營布防,從前有靈陣防禦,即便是守夜的軍士也多有懈怠,而此時此刻,大陣被輕而易舉地破開,從沒見過這等場面的守衛當即便慌了陣腳。
「敵襲!敵襲!」傳令軍嘶吼,可混亂中的天機軍哪裡顧得上隱在人聲中的命令?當即穿衣的穿衣,搶劍的搶劍,一時之間營靈力亂飛,劍光四起,時不時還有爭強鬥毆聲,封澄看著嘖嘖稱奇,簡直想鼓掌叫好。
一片混亂不知持續了多久,一人接連怒道:「行陣,聽令!」
中氣十足,不是主將也差不多了,可這麼直著脖子喊了半日,照舊混亂一片。
混亂之中,一聲慘叫,人群中寂了一瞬。
中軍帳前,一人舉著手中頭顱,怒道:「有違軍令者,當如此人!」
這主將倒是難得的利索人,封澄想了想,吹了個口哨,遠遠處應聲也有口哨響應——秦楚已經得手,準備撤退了。
再拖片刻,差不多了。
封澄正要從旗杆上躍下,陡然間,原本該在營外裝神弄鬼的幾人發出了尖銳而急促的哨音,封澄臉色一凝——這哨聲意為——敵襲。
敵襲?
在天機營一片混亂的嘶吼聲中,原本只是投在魔氣上的天魔虛影緩緩地走了出來。
「哎呀,」她聽見為首之人笑道,「是誰這麼貼心,提前替我動了手?」
封澄的臉色霎時一沉,而此情此景,做出相同反應的並不止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