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早已繼續向前走,迎接大雍的未來,唯有它的女主人,被留在失去女兒的秋天。
皇后端坐在鳳位上,七年時間,喪子喪女,她與大夫人年歲不過相差三歲,看起來卻比大夫人衰老許多,顴骨高高凸起,目光很冷,如雪地中的餓狼,似乎泛著幽幽綠光。
是一般人被掃到一眼,就會立刻汗毛倒豎的眼神。
徐問真心中並無恐懼,甚至有點想笑。
過了三年,她還是只會用這一招。
但三年前,皇后這一招難道就嚇到她了嗎?
三年前,她只想將昌壽溫熱的血,通通抹到皇后臉上。
徐問真面無表情地下拜,「恭請皇后安。」
皇后盯著她,沒有說話,殿內一片死寂,兩個人都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她緊緊盯著徐問真,心中不斷在想——她怎麼能這樣健康,她的面色為何如此紅潤,她憑什麼還能挺直腰杆走路,憑什麼……
她不言聲,只用眼神一刀刀割著徐問真的血肉,這個招式這些年裡她用過許多次,所有人最終都會顫抖瑟縮著求饒,無一例外。
不,有一個。
上一個例外,就是她眼前這個人。
看著徐問真平靜如感受不到威脅的神情,皇后意識到自己再一次白費力氣,怒火席捲胸膛,她忽然喝道:「元承為你而死!徐問真,我要剖開你的肉,看看你的心肝都在哪裡,是不是黑的!元承才死了短短几年,你就另結新歡?你這、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賤人!」
徐問真的表情,從冷笑,到迷惑,再到若有所思的嘲諷冷笑。
她意識到,常被大長公主和大夫人私下罵「瘋了」的皇后,或許真的瘋了。
七年前的皇后端坐中宮,膝下有儲君、有愛女,與夫婿的情意猶深,宮權在握,母族繁盛,哪怕宮中有一個礙眼的裴貴妃,對她毫無影響。
她的言語永遠中正有禮,神情總是雍容慈愛,絕不會對人口出惡言,不會露出如此猙獰扭曲的神情。
但這能怪徐問真嗎?
被皇后用恨毒的目光籠罩,徐問真平靜回答:「元承郎難道不是死在裴氏安插的女子手中嗎?」
她忽然抬起頭直視皇后,目光如一潭平和的靜水,水面下又似乎隱藏著讓人直覺危險的驚濤駭浪。直視皇后,於禮不合,然而皇后被扼住了七寸,已經無暇顧及。
「荒唐!如非為了試探你對他的情意,元承怎會收下那個女子,又怎會中裴氏的算計!」皇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難以維持平靜的表情,高聲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元承!」
「娘娘,這個理由,您聽了難道不覺可笑嗎?」徐問真淡淡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我是他的未婚妻子,我的心原本就應屬於他,還有什麼值得他試探的?在趙姬之前,東宮舊有承徽一人、昭訓一人,姬妾三人。難道他收下每一個,都是為了試探我嗎?」
皇后眼光愈冷,她手邊有一把匕首,看著滿口狡辯毫無愧疚的徐問真,她想——今日,一定要割下她的肉來,嘗嘗是不是苦的!
不然怎能做到如此狠心!
殿外原本呼呼打在殿門上的風聲微微止住,然而空蕩蕩的大殿裡,只有徐問真注意到了。
她脊背微微發涼,敏銳地感覺到了來著上方幾乎要凝練出實質的惡意,她的心跳愈來愈快,卻不是因為慌亂、緊張,而是興奮。
問真的眼眶迅速暈染上一層薄紅,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強忍泣意,「我們約定婚盟十餘年,從知事起便知對方是將要攜手一生舉案齊眉之人,我的情意,他還不知、還需要試探嗎?那些說辭,您聽過,當笑話忘記便是,他要納妾,我難道還能妒忌不許?我是聖人欽定的儲妃,賢淑忍讓便是我的必須的德行,他用納妾來試探我?這有什麼意思?能有什麼結果?」
她唇齒似乎在輕輕顫抖——表現在吐出時哽咽凝澀的話語上,「娘娘,您失去了元承郎,您很痛苦,但我難道沒有失去我的夫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