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地北, 迢迢乾坤, 到底誰能說清以後的事。
「所以我想著, 我不能總是拖到以後, 拖到和我爹娘一樣, 到最後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顧仕隆的聲音逐漸靠近。
江芸芸看著腳邊多了一道小小的影子。
麼兒好似小時候一般, 坐在屋檐上,垂著雙腿, 看著頭頂的夜空。
只是那個時候他總是無憂無慮的。
「我七歲來到你身邊,那個時候你趴在牆頭看我……」
顧仕隆低下頭,正巧江芸芸抬起頭來。
當年那個趴在牆頭的少年, 如今坐在台階上。
他變高了,也變黑了, 只有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沒有變, 瑩瑩的月光落在那雙瞳仁上, 萬事萬物都變得安靜起來。
兩人沉默看著,隨後齊齊移開視線。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顧仕隆沉默想著,所以到最後只是喃喃說道。
「可我怎麼就長大了。」
——長大也太沒意思了,沒了爹娘,也沒了江芸,只能成為一個孤零零的大人。
江芸芸還是沒有說話,捧著手中逐漸沒了熱氣的烤雞,盯著那道小小的影子。
「我明日就要走了。」顧仕隆說,「你以後要早點回家了,天黑不安全。」
江芸芸終於問出心中的猶豫:「你年前不是就扶柩歸鄉了嗎?」
「嗯。」顧仕隆輕聲嗯了一聲,隨後又說道,「所以我是偷偷回來的。」
江芸芸震驚:「要是被發現了……」
顧仕隆沒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又說道:「反正不會連累你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芸芸吶吶說道,「世人總是很看重孝道的。」
顧仕隆淡淡說道:「人死如燈滅,現在又能做給誰看。」
兩人又沉默了。
算起來也快一年多沒有見面了。
顧家去年九月扶靈歸鄉,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江芸芸站在人群中看著車隊離開城門,年輕的顧仕隆憔悴了許多,他站在隊伍前面,茫然地看了好幾眼人群。
年前的時候,江芸芸就察覺到後面有人跟著,觀察了幾天驚訝發現是他回來了,可等了好幾日也不見他現身,便也跟著假裝不知道。
「江芸,你想上來看看月亮嗎?」顧仕隆冷不丁問道。
江芸芸搖了搖頭:「這裡沒有扶梯,我上不去。」
顧仕隆哦了一聲,也沒有想以前那樣強求,只是過了一會兒又說道:「我這次去揚州,你娘給我送了好多衣服,還說我瘦了,給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江芸芸笑:「她自小就很喜歡你。」
「嗯,我也很喜歡她。」顧仕隆低聲說道,「但她還是最喜歡你,找我問了好多你的事情,江芸,你要對你娘好一點的。」
江芸芸聽著他大人模樣的話,忍不住伸手朝著拿到影子虛空抓了抓。
——好好的孩子說什麼大人話。
她故作輕鬆的想著,心裡卻忍不住悶悶的刺痛。
頭頂的月亮終於又緩緩悠悠朝著西面走去,兩人的影子終於開始相互依偎著。
以前的很多時候,她們兩人也總是並肩坐在一起,度過安靜的揚州,風風雨雨的兩京,最後告別於天高海闊的瓊州。
「我一路走回去,又一路走回來,我有好多話很你說。」顧仕隆說了開頭卻又遲遲沒有說下去,只是重重吐了一口氣,「現在見了你卻也沒話說了。」
江芸芸想了想,低聲說道:「那就不說了。」
顧仕隆嗯了一聲後,隨後又懊惱說道:「要說的,我怕我們也會是『以後』。」
「那你說吧。」江芸芸笑了起來,「長夜漫漫,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那你要早點去休息的。」顧仕隆卻又說道,「你怎麼不長肉啊。」
江芸芸被他的陰晴不定弄得哭笑不得:「那你短說吧。」
「揚州有很多人在打聽你的消息,曹家和寧王的人都有,所以你要小心。」
「你不行的消息是你的老師給你散播的。」
「一路走來很多人都在罵你,但你別怕,我都替你把他們打了一頓。」
「好多衙門都有了女衙役,外面總是吵得厲害。」
「百姓都知道你的名字,他們都說你是好官,希望你能當他們的主官。」
顧仕隆盯著台階下的那個影子,聲音緩緩變低:「所以,這條路,你是對的。」
江芸芸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