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向他們許諾,再過幾年,他們離家的父親、夫婿和兒子,一定都能平安歸來。」
「到時候,縵國的百姓,都可以團聚,過細水流長的安寧日子。」
「你相信我所說的嗎?」
這些日子,她隨他經歷了至親人的謀殺,也知道相府一直在調查許多齷齪的勾當,他突然想認真地問問她。
「若是以前,我是不信的。」她所見、所感都是壞人,然而她沒有因為不相信得到一絲一毫的寬慰。
「現在,我選擇相信,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邪惡、貪婪、自私的人。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群善良、無私的人,他們付出許多,甚至自己的生命,只是真心想讓這個世間變得更好一些。」
她的眼睛像螢火蟲一樣閃閃發光,千芮雙手合十,對著夜空:
「明月在上,我相信,小相爺一定會成為一個信守承諾之人。」
他垂下濃密的睫羽,遮住眼中的波瀾。若只是一個無知無憂、未經磨練的丫頭,說出這番話,他不會在意。
或許因為,他知道她亦經歷許多不尋常的艱辛,他知道她心底和他一樣堅毅明朗不藏污濁,他知道她是真的能理解他。
以前,別人信他或是不信,他從來不屑於問。
只要他認為這是對的,他從不需要與別人交待,也不需要有人理解。
他所謀之事,不能與人說。他知道,自己要做之事,有悖倫長,他要背叛所有人,舉國為敵,會被天下人唾棄,背負忘恩負義的罵名。
就是為了這樣一個信念,他希望所有的士兵都可以不用戰死沙場,希望所有百姓可以團聚、安居樂業。
如今,有人信他,也挺好。
他想起一些深埋在心底的往事。
「我年幼在軍營,曾因貪玩誤入敵軍地屆,失聯了五年。」
凌雲洲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所有的人都以為我被北朝俘虜了,且被藏起來當質子。其實我只是到了一個小村寨,好吃好喝地長大,還學了很多本領。」
凌雲洲回憶著,那時候他年紀不大,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那些人是哪國的人,寨子裡的人和樂,日子安寧,他似乎就想忘掉了自己是相府的公子,他清晰地記得他常和一群孩童嬉鬧玩耍,開懷大笑,像今日一般。
「後來呢?」千芮止不住好奇。
「後來那裡發生了戰爭,我找到了曼國的軍隊,就回來了。」凌雲洲說得雲淡風輕,語氣中是可以掩蓋的悲傷。
凌雲洲沒有說的是,被燒殺搶虐後,寨子裡是如何慘烈,他至今都不願回想。
千芮小心翼翼地問:
「那些,寨子裡的人呢,都死了嗎?」
「嗯。」凌雲洲輕輕說:「都死了。」
凌雲洲後來才知道,當年,如今的南朝和北朝內鬥分裂,附近的小國也趁亂到處搶奪地盤和資源,根本不知道是誰殺進了寨子,也沒人記住這個寨子。
他想過報仇,可是報仇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你後來,怎麼回來的?」
「我一路往南走,打聽曼國軍隊的消息,我在死人堆里睡過覺、有幾次差點餓死,走了大半年,直到找到蕭家軍。」
一直驚異地看他,若他不提,她根本不會想到堂堂小相爺,竟會有那麼坎坷的經歷。
「明明那麼難過的事,說得那麼隨意。」
千芮隨手摘一朵荷花,湊到鼻間聞了聞。
花很香,他說起的往事卻叫人傷感。他是個生性冷漠的人,往往這樣的性子,只是因為內心太柔軟,才總是冷著臉對別人。
「你說的那個地方、那些人,一定是個很溫暖的地方吧?」千芮問:
溫暖嗎?他未曾想過。
凌雲洲望著幽深的荷塘,一些敗落的荷花下已經露出稚嫩的蓮蓬,他幽幽地說:
「他們撿到我時,以為我是戰場上的,他們說,戰場上孤兒就是他們的孩子。」
「我和他們的孩子一樣,調皮的時候,會被大人拿棍子追著跑,我吃百家飯,睡百家床,蓋百家被。」
日子太安寧了,他一度忘了自己是相府的公子,忘了自己本應享富貴,也忘了自己應擔的職責。
「甚至盼著我快些長大,把女兒嫁給我,成家,立業。」
「那時候還太小,曾以為,會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千芮靜靜聽著,轉過頭,想偷偷將眼睛裡的眼淚擦掉,她不是個愛哭的人。
他抓住她的手,忍不住,伸手去觸碰那滴淚珠。
那時候,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只是麻木地一直往前跑,一直逃,他從沒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