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宋恩丞剛開始還是有些忐忑,他怕李雙睫說他。以前也有這種時候,不小心磕磕碰碰進了醫院,李雙睫就會翻白眼,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他,笑話他活該,對他哪裡有好臉色?
但這次,李雙睫沒有,她只是每天放學之後來看他,陪他聊天,然後在一旁靜靜地自習。她總是要把許多時光都交付給學業,以維持她的優秀,這和兩人平時的相處也沒有區別。
只是,宋恩丞知道有些事發生了變化,或者說,回不去了。她和他都心知肚明,一切源於那個露水深重的夜,那個互相撕扯的吻,牙齒抵到汁水充沛的唇肉,卻又覺得無比焦渴,他是這種感覺,她也是。之後的日子裡默契地按下暫停鍵,但不能重新讀檔,沒法回頭。
只能硬著頭皮往前。
他所茫然的,一是離開李雙睫以後的人生、所謂遠大前途;二是他和李雙睫之間的關係,他該怎麼和她相處?如果要更進一步。一個學期從指縫溜走,留給他的只有高二下學期,要拿這些時間怎麼辦才好?確定一個穩固的新關係似乎很困難,但就這樣離開也不甘心。
啪。
一個響指叫他回神。
「在想什麼?」李雙睫不知何時已經停筆了,「叫了你幾遍了,聽不到一樣,你是不是困了?」
「……啊。」宋恩丞捏了捏眉心,「也許吧。你也不要老是熬夜學習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李雙睫喜歡來他的病房熬夜學習,這是一個好去處。家裡總是有家貓和老爸擾她的道心,家貓叼著玩具進來喵喵叫,老爸則端著果盤進來噓寒問暖。病房裡很安靜,宋恩丞很帥。
很養眼。
但是今天不一樣,她來他的病房熬夜,但不是為了學習,她對宋恩丞說:「困了也不要睡。」
「為什麼?」他問。
「今天要跨年啊。」
啊,不知不覺已經要到新的一年了。宋恩丞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他回想起兩個人從小到大都是一起跨年的。六年級,他們的關係要好了,就互相給對方系圍巾,在兩家人的歡聲笑語裡出門,手牽著手,踩著剛下過雪的濕漉漉的地面,去離家裡不遠的中心廣場跨年。
「我們就這樣出家門啦?」他問。
「對!我們就這樣大步往前走!」
李雙睫的鼻尖凍得紅通通的,像一隻小蘿蔔頭,可以一口咬掉了。她說他的鼻子也像一隻小蘿蔔頭,不,他的鼻樑還很挺,像削過的蘿蔔芯。兩隻蘿蔔爭論了片刻,撒腿跑到廣場上。
廣場上到處都是人,擠來擠去,李雙睫生氣極了,她現在什麼也看不見!她立刻要宋恩丞當她的台階,當她的坐騎。宋恩丞低下身子,讓李雙睫跨騎在他肩上,把她給舉了起來。
「……嘿!有人要放煙花啦!」她說,「還有人拿著好多好多氣球,你要看嗎?換我背你了!」
「不用、不用。」宋恩丞費力地喘著氣,現在他還沒有步入青春期,還沒有李雙睫高,他不太背的動她。以後宋恩丞會比她高出許多的,他的肩也會比她的寬闊許多,就算讓她把小腿架得高高,也完全沒有問題。宋恩丞也喜歡李雙睫把腿搭在他的肩頭,無論是任何方式,好吧,成為一個男人之後他更喜歡後者,那樣能看清她的一切。最愛那一片情顫的湖泊。
那時,兩個孩子都很年輕。
對後來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你不看嗎?」她低頭問他。
「你看就好。」他擦了把汗。
「那我說給你聽。」李雙睫開始描述了,「距離零點還有五分鐘,現在中心廣場上人很多了,對街還有人不停地涌過來。馬路上沒有車,全部都是人,我看到了人民警察,但是他們沒有管放煙花的人,他們只是在維持秩序……有人提前把氣球放啦!好像是不小心鬆手了!」
宋恩丞說:「我看不到呀。」
「那隻氣球是亮紅色的,愛心的形狀,上面有粉金色的鱗片。」李雙睫伸出手比了一個愛心,在他的面前,「就是這麼標準的。我們在路邊見過的,有人賣這個,但是我們來不及買了。」
「哦,我現在知道啦。」
「現在還有兩分鐘,天吶,四面八方的人都涌過來啦,整個城市的人都在這裡!我看到有人也像你舉起我這樣,把另一個人舉起來了,但是他們都是大人,他們看得比我們還要遠!」
「我很快就會長高。」他信誓旦旦。
「比姚明還高嗎?」李雙睫低頭問。
「比珠穆朗瑪峰還要高!」
「你少吹牛!」她笑起來。
「只有一分鐘了,宋恩丞,只有半分鐘啦,倒計時啦,三十,二十九,二十八……」她抻著他的肩頭,興高采烈地跟著人群倒計時,「五,四,三,二,一!」然後是———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浩大的鐘聲、煙花迸發響、人群歡呼時……如昨夜般,在宋恩丞的耳畔迴響,轉眼許多年過去,他個頭已經很高了,但陪李雙睫跨年的機會卻不多啦,今年卻倒霉地拆不了石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