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之人遞換眼神,附和道:ldquo聖人與大王手足情深,乃社稷之福。rdquo
言談間,婢女抬來案幾和若干器具,昌王介紹:ldquo聖人還賞賜了湖州顧渚所貢紫筍茶,與我等君臣同享。rdquo
眾人舉拳遙叩聖恩。
見一僕人打扮的茶師要坐下,趙濯靈急忙起身,拱手朗聲說:ldquo大王,紫筍茶烘製而成,嬌嫩脆弱,我對茶事略知一二,斗膽自薦烹茶。rdquo
昌王笑逐顏開,尚未開口,只聽一賓客道:ldquo聽說趙女史曾向慧證大師習茶,深諳茶禪之道,沒想到我等有幸親見女史烹茶。rdquo
茶師已退至一旁,趙濯靈坐到茶案前,ldquo劉公過譽了,諸公都是宿儒學士,通曉茶禪,我不過班門弄斧罷了。rdquo
一老翁有心考校,遂問:ldquo趙女史,茶道與禪理因何而通?rdquo
趙濯靈夾起一塊茶餅,放入銀絲茶籠,微笑以答:ldquo專心烹茶品茗,可清神滌思,物我兩忘,斷除無明,斷除生死之根,斷除煩惱之慧,入靜達之境界。此為茶道,亦為禪理。rdquo
眾人連連頷首。
樂工奏琵琶箏笙助興,旁立一人輕敲牙板,擊節打拍,曲調悠揚清新,頗具禪味。
趁銀籠在風爐上焙茶,趙濯靈把茶碾挪到面前,舀泉水入茶釜,等茶餅一焙好,就把茶釜端到風爐上。一動一舉,皆有章法。
來回搖動手柄,碾碎茶餅,餘溫猶在,倒入茶羅篩出細末,爐上泉水恰好大沸起泡。
趙濯靈取過鹽台,撒了些許食鹽,舀出一瓢熱湯,快速執起火箸,利索地夾出幾塊紅炭。
老翁掀髯對旁邊人道:ldquo這是在降熱,紫筍茶嫩,水過熱會燙熟,使茶湯變黃、味苦。不愧是慧證之徒哪!rdquo
昌王聽到此話,淺露得意之色,仿佛是在誇他。
趙濯靈摸了摸釜壁,投茶葉,倒入剛剛舀出的一瓢水,以銀勺擊沸湯麵,加快茶湯相融,將沸未沸時,熄滅風爐,樂聲恰好悠然而止。
茶盞小巧,盛了十幾盞,茶湯仍有餘。越窯秘色瓷青碧如玉,與茶湯融為一色。盞中湯花均勻,湯色淡綠,明亮清澈,眾人交頭接耳,目露讚許。
茶本興於佛廟,僧尼用來提神修行。百年來,儒釋調和,文人墨客漫遊佛寺、結交僧人、痴迷義學理論,茶道也漸漸被帶出寺庵,盛行於世,成為高雅活動,對此,文官多多少少都有了解。
ldquo茶香清峭徹骨,rdquo昌王抿了一口,ldquo入口鮮爽甘甜,好茶。rdquo
趙濯靈笑道:ldquo紫筍鮮醇,淡而綿長,香氣可久久不散。相較之下,劍南的蒙頂石花濃郁,峽州的碧澗明月鮮爽,舒州的天柱茶遒勁。最宜初春者還是紫筍,茶性溫和,提神配目,和大王的氣質甚為相合,可見聖人眼光敏銳。rdquo
昌王見她神情脫逸、侃侃而言,滿臉縱容無奈,對客人們說:ldquo趙女史工格律,筆力矯亢,今日賦詩唱和,由她做評事、判詩高下,諸公意下如何?rdquo
當即有人支持:ldquo我看行,趙女史已卸官身,不在朝中,必能公正評定詩作。rdquo
趙濯靈也不推辭,眼珠一轉,ldquo既然斗詩,大王出什麼彩頭?rdquo
自從她受聘王府為世子師,昌王辦了好幾次詩會雅集,與當世大家、詞學名臣遊樂,次次以趙濯靈為主導,品評優劣。
虞朝雖以軍武立國,但歷代皇帝愛好文學,上行下效,國中一派風雅,朝廷內外,賦詩唱和蔚然成風。趙濯靈酬詠斐然,學貫儒釋道三家,有落落名士之風,連五姓七宗和大儒前輩都對她禮遇幾分,有她做引,昌王府的宴席很快成了文臣士子的社交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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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一樣,月上柳枝梢,賓客方散,住在坊外的被僕人帶去客房休息。
趙濯靈最後一個走,昌王親自相送,二人並肩而行,穿過小橋,走入迴廊。
ldquo近來,聖人交了不少事給大王,難怪大王忙碌。rdquo她摩挲著腰間酒壺,漫視園景。
李盈輕笑,ldquo泊容這是在怪罪我?rdquo
趙濯靈一愣,ldquo豈敢,只是隨口一說,大王得聖人器重,我也跟著高興。rdquo
ldquo你高興什麼?rdquo李盈駐足,凝視著她,笑容依舊溫厚。
趙濯靈卻不自在起來,ldquo大王從善如流、壯志高顧,聖人不必左右為難,社稷安穩,這不值得高興嗎?rdquo
李盈眸中溫度冷了幾分,笑意不減,ldquo今晨在政事堂議事,戶部上奏,說左藏庫出入財物過多,請求分置別庫,如季庫和月庫,以裝納錢物,防止遺漏散失。你怎麼看?rdquo
趙濯靈聽得認真,斟酌道:ldquo戶部尚書賀如練是理財大家,他若這麼說,想必有其道理吧。rdquo
ldquo不是他,是度支司上的奏本,賀如練離京巡查,已有月余。rdquo
ldquo呵,原來如此,聽聞度支郎中顏保遷任不久,不懂理財,想是趁上官不在,急於露臉吧。他這道章奏,巧立名目,徒耗人力物力,弊多過利。rdquo
李盈點了下頭,伸手從婢女處接過披袍,展開繫到趙濯靈肩上,ldquo春寒料峭,夜深了,泊容注意保暖。rdquo
趙濯靈忙退兩步,拱手道謝,一副遠敬之態。
李盈笑意漸消,動了動嘴唇,什麼話也沒說。
一僕人走過來,ldquo大王,宮中來人了。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