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元瀅瀅還曾經對他散發過善心。
但殷羨之身子本就不爽利,經湖水一泡,腦袋昏漲,他剛把元瀅瀅放下,還未轉身回應霍文鏡的呼喚,就向下栽去。
他本以為,會摔倒在冷冰冰的地面,弄得頭破血流。可殷羨之昏迷之前,察覺到的卻是一股別樣的柔軟。
元瀅瀅看在倒在自己小腹的殷羨之,伸出嫩白的手掌,試著推了推。可殷羨之看著身子清瘦,皮肉卻緊繃有力,一點兒都推不動他。
最後還是霍文鏡匆匆趕來,才把殷羨之攙扶起來。
霍文鏡本想把殷羨之送回下等房去,可他還未動身,便聽得元瀅瀅軟聲道:「送到我房中去罷。」
霍文鏡一怔,微微頷首,調轉方向,把殷羨之送去了元瀅瀅的閨房。
一路上,霍文鏡欲言又止,想要解釋些什麼,卻又無從說起。
他說些什麼呢。
自己和李凌萱情意更深,才先去救她?那只會令元瀅瀅待他疏離。
李凌萱年紀小,受不得湖水冰涼?可元瀅瀅的歲數,似乎比李凌萱更小一些。
霍文鏡只能沉默。但他不後悔先去救李凌萱,畢竟元瀅瀅和李凌萱,在他心中,孰輕孰重,顯而易見。
殷羨之躺在外間的床榻上,眼皮一動不動,濃密纖長的睫毛安靜地垂落。他身上濕透的衣裳,小廝已經換了一套乾淨的。元瀅瀅伸出手,輕輕觸碰著殷羨之的手背。
燙的好似火爐一般。
想起剛才那一幕,元瀅瀅難免懷疑,霍文鏡真的和殷羨之是至交好友嗎。殷羨之都燙成這個模樣了,霍文鏡竟還要把他攙到下等房去。
元瀅瀅想不通,她便不去想。殷羨之服了藥湯,身子還是熱熱的。元瀅瀅想起她還在家時,那時年幼害了熱,娘親會把她摟在懷裡,額頭相抵,看她可否退了熱。
元瀅瀅便褪下鞋子,只穿素色長襪,翻身上了床榻。她輕輕俯身,把雪白、帶著溫熱的額頭,抵在了殷羨之的額心。
昏迷中的殷羨之,只覺得有一股暖香撲面而來,淡雅中夾雜著熱氣,幾乎要把他燙化了。嫩生生的肌膚,靠近他發熱的額頭,讓殷羨之不禁喟嘆一聲。
或許疾病之中,才是最為脆弱不堪的時候。清冷淡漠如同殷羨之,此刻也不禁心頭髮軟。
他想起了蹣跚學步時,母親溫柔的懷抱,身上的氣息也是這般好聞。那時的殷羨之,雖然性子比其他幼童沉穩,但終歸是愛笑愛鬧的。但母親身子弱,自殷羨之記事起,她就常年纏綿病榻,不久就故去了。而一心一意,向來不是男子所推崇的品行,父親很快便迎娶了繼室。一年又一年,家中有了新的弟妹。殷羨之不再是父親唯一的血脈,繼母待他,更是防備多於關懷。父親待殷羨之要求甚嚴,他要殷羨之功課出類拔萃,做人品行高潔,更要有令人如沐春風的本事。
他又常常勸慰殷羨之,既是為人兄長,便要有容人之量,長兄如父。因而無論殷羨之和弟妹們有何衝突,父親都會不問對錯,先行責罰殷羨之一頓了事。已經知羞恥的殷羨之,卻要在父親發怒時,被強行逼迫褪掉上衣,被長鞭笞打。他看到角落裡,看戲一般嗤笑的弟妹,聽到繼母似是而非的勸慰聲音。
而背上的疼痛,對於殷羨之來說,反而沒有那麼重要了。
殷羨之習慣了隱忍照顧,正如同他陪伴李凌萱一樣。他會因為李凌萱貪玩走的太遠,而出聲勸慰,但若是李凌萱不喜,他便閉口不言。
而那時的殷羨之,並非當真認同了霍文鏡的話,只不過是學會了妥協隱忍。
他知道,哪些話會招來不滿,便不會再說。
正好像父親要求,要他成為的那種人一般。
謹言慎行。
這樣克制的久了,殷羨之逐漸忘記了,自己最初時,也曾經想過肆意地活著。可是,自從給予溫暖的懷抱離去時,他就不曾放鬆過自己。被教條訓導,已融進了他的骨髓里,再不可更改。
但當柔軟的肌膚,抵到他額心時,殷羨之仍舊會心尖發軟,他以理智克制自己,才沒有落下淚來。朦朧中,殷羨之聽到清靈的聲音響起。
「好似……退了些熱。」
那一抹溫暖要抽身離開,殷羨之心中慌亂,他心中急切,伸出手抓住了柔軟。
元瀅瀅看著被禁錮的手腕,又垂首望著眼瞼緊閉的殷羨之,輕聲道:「殷羨之,你醒了嗎?」
殷羨之像個木頭一般,分毫未動。但他的手卻牢牢地抓緊元瀅瀅的腕骨,讓她無法抽身。
忽地,殷羨之張開唇,低聲喃喃了幾句。元瀅瀅聽不真切,便探著身子細聽。
「……我是不是很壞……讓你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