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舊時光沉澱下來的煙火日常,又有現代化革新的蓬勃朝氣。弄堂藏在深街小巷裡,瀰漫著生煎包的香味,阿婆們坐在門口擇菜聊天,人們騎著自行車叮鈴而過;萬國建築錯落林立,浦江面上波光粼粼,渡輪在江中穿梭,桑離忽然就明白了父親留在這裡的原因。
俞卿舟領著她走進醫院,節假日期間生病的人只多不少,她把桑離放在病房門口的鐵椅子上,叮囑她不要亂跑,自己上廁所去了。
桑離沒聽,剛上小學的孩子哪兒坐得住?她走走停停,東張西望,幼小的身軀穿梭在醫院的走廊里。
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她繼續深入,直到在一間診室門口發現了姜霈。
她也來找爸爸嗎?桑離這麼想著,抬腳剛要邁進門框,不料遠處忽然響起一聲慘叫。
桑離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幕,她的父親渾身是血,目眥欲裂地在走廊上狂奔,身後跟了個長相可恐的中年男人,他舉著刀,神色癲狂的邊追邊喊:「別跑!」
她從沒見過爸爸這樣,在她眼裡,桑明謙是最溫和親切的人,是她摔壞了家裡珍藏的玻璃瓷瓶都捨不得打罵她的人,跟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的男人簡直大相逕庭。
醫院大廳亂做一團,桑離沒有過多停留,第六感告訴她,爸爸有危險。
她追了上去,四散的人群將她沖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直到俞卿舟趕來將她護在身下,桑離才看清,桑明謙早已倒在了血泊中。
他眼鏡失焦,一動不動,身上裂了好大一個口子,往外汩汩慘血。罪魁禍首被幾個保安按在地上,桑離掙脫桎梏,跌跌撞撞地跑到桑明謙面前蹲下,嘴裡不停喊著「爸爸,醒醒,我跟媽媽來看你啦——」
人群將大廳圍地密不透風,俞卿舟跪在遠處,抽泣到渾身顫抖。
後來,爸爸再也沒有回過家。
桑離記得,那段時間她一直被寄養在姑姑那兒。桑明謙死後,家裡陸陸續續來了很多警察,每次她都會被關到房間寫作業。起初俞卿舟還覺得能很快解決,後來見事情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便只好把桑離送走。
姑姑對她很好,不會盯著她寫作業,也不會吵著讓她整理內務,桑離過得渾渾噩噩,偶爾問起母親,也只會得到幾句敷衍的答覆。
如果不是偶然在新聞上看到父親的名字,她恐怕一輩子都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個拿刀砍死我爸的男人,他的老婆原先是我爸的病人。」
桑離斂起表情,不知在想什麼:「他陪妻子來醫院做鼻子,排了好久的號才終於能上手術台,可由於我爸的操作失誤,皮膚縫合不當導致填充物溢出,她的整張臉都爛了。」
「他老婆愛美了30多年,一朝毀容承受不住打擊,選擇了上吊。」
俞卿舟的本意是為了保護她,希望她不要受外界影響,好好學習。觸及真相的那一刻,桑離大腦一片空白。姑姑撲上來搶走她的遙控器關掉電視,世界安靜了,安靜到只剩下她跟父親兩個人。
後來桑離才知道,俞卿舟不在的那些日子裡,是被法院傳票,開庭受審去了。
男人因為醫鬧殺人被判了無期,桑離的父親因為手術失誤去了另一個世界,凡事都要付出代價,可這代價未免太慘痛了些。
可她甚至沒資格替他父親喊冤,一命還一命是這世界冰冷的鐵律,縱使再委屈她也必須承認,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要血債血償,不容姑息。
「如果他不是醫生就好了。」
如果不是醫生,就不會手術失誤,不會跟她分開,不會帶著這麼多遺憾,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俞卿舟將她接回家,望著一如往常空蕩蕩的房間,桑離一言不發。
爸爸在她面前倒下時,她沒有哭。在參加葬禮時,她也沒有哭。可當翻開塵封已久的信件,重新撫摸上面娟秀的字跡時,桑離再也忍不住,晶瑩的淚水打濕了筆墨,她第一次知道,失去親人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哎呀,都怪我,搞得這麼煽情。」白色軟床上,桑離扯出一抹笑。
下一秒,她就被身邊的男人摟進了懷裡。
裴旭的胸膛起伏,桑離不用看都能猜到他的表情。
「心疼啦?」她打趣道。
懷裡的人默不作聲,手臂漸漸收攏。
「我沒事。」過了這麼多年再提起這事兒,桑離其實早就釋懷了。
她拍拍裴旭的背,輕輕從他懷裡鑽出來,沒好氣道:「
以後真得控制一下了,不然每次到酒店光顧著講這些悲傷的陳年往事了,都沒時間干正事兒。」
裴旭還沉浸在傷感的氣氛中沒出來:【什么正事?】
桑離的手撐到他腿邊:「你說呢?」
她微微勾唇,眼尾噙了媚色,剛要繼續上前,膝蓋卻忽然抵到一個滾燙的物體。
「嘶——」裴旭吃痛出聲,連忙打手語:【別碰。】
桑離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抽回腿,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你……」
【我去解決。】裴旭臉頰發燙,起身就要往浴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