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她不能不明不白被帶走,也不能不明不白留下。」裴昭背對著她們,邁過門檻。
蘇瀅懂了,裴昭是讓她自己選,是跟他走,接受他盤問,還是自己離開。
來的又不是她娘張二紅,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沒什麼好怕的。
侯夫人已被裴昭的稱呼震驚得說不出話,更不敢勸。
蘇瀅握握侯夫人手臂,又鬆開,小跑著追上裴昭。
聽到她腳步聲靠近,裴昭走得更快,步履颯沓如風。
蘇瀅幾乎要追不上他,只好捉裙加快腳步跑。
「表哥!」她氣喘吁吁。
裴昭陡然頓住腳步,蘇瀅收勢不及,因著慣性,狠狠撞上他脊背。
裴昭側首,目光凌厲。
蘇瀅慌忙退後兩步,急急解釋:「二表哥威脅過我,二舅母也威脅過我,說我若不從,便找人把我領走。今日那二人不是我爹娘,表哥若不信,大可去查證。」
「是嗎?」裴昭幽幽轉過身,睥著她。
他當然能看出那兩人有問題,也知嚴氏居心叵測,可今日之事,也將他心中沉寂許久的疑慮勾起。
四下無人,僕婢們皆聞風避開,可這仍不是說話的地方。
裴昭抬手,握住她手臂,幾乎是拖著,將她拽回院中,哐一聲重響,合上門扇。
蘇瀅使力掙扎,掰他的手,卻怎麼也掙不脫。
真正感受到力量懸殊,讓她駭然驚惶。
終於,他自己鬆開她手腕,將她按坐在圈椅中。
而他,雙手撐在兩側扶手上,俯身欺近,逼視著她,讓她絕無逃避的可能。
「蘇瀅,你究竟是不是蘇文彥的女兒?你在何處長大?為何說的是袞州話?蘇文彥夫婦皆是才學出眾之人,為何會教出你這樣字跡粗劣,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一竅不通的女兒?!」
裴昭離她極近,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
一連串的質問,令蘇瀅腦仁嗡嗡作響。
也是此刻,在這樣近的距離,她才發現,他眼皮帶著濃濃倦色,平日淡漠深邃的眼布著猩紅血絲,透著審視與質疑。
原來,她的身份,他不是沒懷疑過。
蘇瀅淚眼朦朧,望著他,現編現應,斷斷續續:「我是,我沒騙你。當年蘇家家道中落,爹娘原是要回冀州祖宅的,可娘懷著身孕,身子不好,途徑袞州,便在袞州落腳安胎,我自小是長在袞州的。這些,我都曾對表哥說過,若有半句虛言,便叫我爹娘在天之靈不得安息。」
蒼天有眼,她詛咒的爹娘是張二紅和蘇壯,可不是徐淑君和蘇文彥啊。
蘇瀅暗自補救了一句,又避重就輕,特意沒說她在哪裡長大:「至於詩詞琴棋,我幼時貪玩,總想偷懶,娘曾想教我,爹總護著我。後來,親戚們說,我一個女兒家,讀再多書也是枉然。娘好似很傷心,但打那以後便不再逼我讀書習字了。」
她哽咽著解釋,淚滴晶瑩如水晶琉璃珠子。
眉眼婉麗嫣潤,皎白小臉梨花帶雨。
「所以,你稍大些便跟爹娘回了冀州,因戰亂流落袞州,碰巧被我救下?」裴昭可沒忘記,他是在哪裡遇到的蘇瀅。
她既提到親戚,蘇家在袞州舉目無親,自然是後來回到冀州,在那邊的親戚。
蘇瀅見已取信於他,狠狠鬆了口氣,點點頭。
哪知,下一瞬,裴昭薄唇微啟:「那你定然也會說冀州話,說幾句,我聽聽。」
登時,蘇瀅面色一白,似被一支利箭當胸釘在椅背上。
百密一疏。
她是土生土長的袞州人,身邊也沒遇到過翼州人,哪裡會說冀州話?
「我,我……」她支支吾吾,想不出合理的藉口,急得額角沁出細汗。
裴昭端凝著她,沒錯過她任何神情變化。
半晌,他鬆開扶手,拿衣袖替她拭了拭額角汗珠。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是不是心生惻隱,不再逼她了?
正心存僥倖,蘇瀅忽覺頸間一緊,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雙手抓住他指骨,努力掰開。
裴昭一隻大手扣住她纖細脖頸,稍稍使力,清晰感受到她頸間血脈的鼓動。
她並非在冀州長大,根本不會說翼州話。
裴昭心裡有了很清晰的認知。
她先前說的那一切,可能都是謊言。
極有可能,她不是蘇文彥夫婦的女兒,只是機緣巧合,從哪裡得到了蘇家人的消息,為求自保,為求榮華富貴,騙了他,騙了所有人。
驀地,裴昭憶起雲華寺里,佛前跪拜的倩影。
「信女並非有意騙人,乃是為了自保,無奈之舉,求菩薩寬恕。」
她還想求一位有權有勢、品貌出眾的夫君,所以費盡心機引誘他,甚至水性楊花,同時勾著旁的高門郎君。
若她是假的,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那蘇員外夫婦或許不是她親生爹娘,罵她的話卻沒罵錯,她為了掩藏身份,竟不惜拿父母篤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