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寮外,修篁萬竿,男子一襲深青背影,亦是清冷如竹。
大抵是最後一次相見了,他這般矜貴冷情的郎君,哪怕一個眼神,都不屑於分給她這個身份低微的農女吧?
蘇瀅隔著兩步遠的距離,跟在他身後,深深望一眼那軒昂魁偉的背影,決然垂眸,斂起眼底落寞,再沒看他一眼。
走出竹林,回到熟悉的前院,蘇瀅識趣地福身告辭。
沒有多餘的眼神,也沒多說一句話。
裴昭立在青石甬路,目送那纖裊的身影款款走出院門,象牙白的裙子似一片無處停泊的雲。
「送她回去,遠遠護送便可。」裴昭吩咐一句,便利落轉身,回到寢屋。
這是不讓他被表小姐察覺的意思?護衛詫異一瞬,得令而出,身如鬼魅,沒入夜色。
用罷早膳不多時,大理寺的差吏果然上門請她過去問話,蘇瀅沒耽擱,與侯夫人說一聲,侯夫人竟乘了轎子與她同去。
「來人,請苦主蘇瀅入內。」大理寺卿聞岳端坐上首發話。
蘇瀅聽到傳喚,款步朝公堂走去,堂上坐著位氣度威嚴的大人,她不曾見過,堂中跪著的嚴氏一干人等,倒算是熟面孔。
唯一令她驚愕的是,裴昭竟也在。
他坐在左側上首太師椅中,冷麵審視嚴氏等人,並未看她。
「民女蘇瀅拜見大人。」蘇瀅恭敬施禮。
上首遲遲未出聲,蘇瀅困惑,抬眸望去。
不知怎的,這位聞大人看清她面容,竟霍然起身,驚詫地盯著她。
很快,那驚詫轉為茫然。
聞大人抬手捏了捏額角,跌坐回去,神情痛楚。
「聞大人?」裴昭望著上首,微微擰眉。
蘇瀅看看那聞大人,又望望裴昭,手足無措。
聞大人沖他們擺擺手,似乎痛苦得說不出話。
侍立一側的長隨趕忙奉上丸藥,同時向裴昭解釋:「世子見諒,我家大人頭疾犯了,吃顆丸藥緩一陣子便好。」
裴昭頷首,望一眼蘇瀅,朝著差吏們交待一聲,便起身和那長隨一道,扶著聞岳去後堂暫歇。
蘇瀅立在堂中,又驚又奇。
她生得像聞大人哪位故人嗎?還是八字相衝?這聞大人怎麼一見她就犯了頭疾?
想想那長隨日常備著藥,看來聞大人的頭疾由來已久,只是巧合。
嚴氏等人應當在牢里吃了苦頭,對蘇瀅出言不遜,蘇瀅只當沒聽見,很快便有差吏拿東西堵了他們嘴。
清淨片刻,聞大人再從後堂出來,面色已恢復如常。
「蘇瀅,嚴氏與蘇員外夫婦皆道你是蘇家女,並非武安侯府真正的表小姐,你有何話說?」聞岳語氣肅然。
雖是第一次見,蘇瀅卻聽侯夫人說過這位聞大人,是位剛正不阿的清官,出身寒門,從不結黨營私。
面對這樣鐵面無私的清官,蘇瀅自是敬重,心裡卻發虛。
可她記得昨夜裴昭的叮囑,便強作鎮定稟述,堅稱自己是蘇文彥之女。
「大人,二舅母因故對民女懷恨在心,才會設計陷害,求大人明察!」蘇瀅跪地叩拜。
聞大人請她起身,又問:「嚴氏因何故陷害於你?」
這話不會暴露身份,但對侯府來說定然不光彩,蘇瀅不知當不當說,面露遲疑,望向裴昭。
裴昭卻沒看她,朝著聞岳,慢條斯理道:「說起此事,我倒正巧遇見,可以為證,錯在我二弟裴暄,且已對其動用家法。姑娘家清譽為重,還請大人私下再審,免得為苦主再惹非議。」
聞大人點點頭,令請來會冀州話的差吏同蘇瀅說幾句話,蘇瀅對答自如,與嚴氏所說明顯有異。
約莫小半個時辰,案情明朗。
嚴氏因兒子被罰,懷恨在心,收買外地戲子假扮蘇員外夫婦,偽造戶籍文書,人贓並獲,罪證確鑿,當堂定罪。
其子裴暄亦知情,乃是共犯,母子齊齊入獄。
聞大人已審理清楚,侯夫人當即領著蘇瀅去酒樓:「我們瀅瀅遭了無妄之災,得好好給你壓壓驚。」
聞大人本想留下蘇瀅,說幾句話,見小姑娘匆匆走了,便也沒勉強。
轉而沖裴昭道:「裴大人,可否移步後堂喝杯茶水?」
聞岳性子獨,除了家人,與誰都不親近,與朝中官員更是如此。
今日請他飲茶,裴昭眉心微動,沒有拒絕。
須臾,兩人在後堂落座,裴昭捧起茶盞,淺飲一口問:「不知聞大人有何指教?」
「裴大人言重,指教不敢當,只是有件好事,想請裴大人代為轉達蘇小姐。」聞大人捧著熱茶道,「蘇小姐的舅舅徐大人,不日將回京城述職,蘇小姐苦盡甘來,舅甥得以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