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思索明白清風冒險朝自己搖頭的含義,就聽前方一聲輕笑,伴隨著清冷如冰的聲音:「昨日才來過,公子怎麼又來了?可是昨日又什麼落下。」
言霽壓下心底的疑惑,行到顧弄潮面前,斟酌道:「只是聽聞舍友夜半未歸,冒然至府中詢問,被人帶到六爺院裡。」
「哦。」顧弄潮淡淡回了聲,將手中的酒飲完,玩著空空的酒盞,許久才續道:「不過是我想尋個酒友作伴,恰好見他又幾分眼熟,便叫過來了,倒是不是原來是你舍友。」
「早知的話,就派人去向你帶句話,也免得閣下憂心。」
言霽才不認為顧弄潮口中的早知是真的不知道,但看這意思,若要清風脫險,只能他留下來替清風。
沒再想太多,言霽跪坐在顧弄潮對面的軟墊上,提起酒壺給兩人續上,情緒淡漠道:「清風想必累了,我來陪六爺飲酒。」
顧弄潮眸底染上笑意,像是釀了一汪酒,酒氣與色香氣並存,他往後一靠,手臂懶懶地搭在欄上,指尖捏著酒盞將落未落。
「公子會喝酒麼?」
「會。」
「看不出來。」
「酒量如何豈是從外表就能看清的。」
顧弄潮聞言又是一笑:「是。」
一瓶酒見底,這一瓶全是顧弄潮看著言霽喝完的,他始終盯著言霽的動作,每當言霽將白紗撩至鼻尖飲酒時,他的眸底便會暗沉一分,等一瓶酒壺喝完,才移開視線,意味不明道:「閣下果真海量,再去拿酒來。」
屋廊下沒有旁人,但過了沒多久,就有僕從取了酒壺來。
當言霽的視線再度落在清風身上時,顧弄潮頭也沒抬道:「既然有閣下相陪,孟公子就下去歇著吧。」
清風不放心言霽,但見言霽同樣暗示他離開,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轉身走了。
這次,換顧弄潮為兩人斟酒,酒未斟滿,只作半,就已止手。桌側放著掐絲琺瑯香爐,冉冉冒著一縷彎彎折折的白煙,被風一吹,散了幾分,淡了幾許。
不過當酒水止聲時,煙霧又隨著風過慢慢凝實。
不似來時,此時言霽的心境平靜得過分。
「嘗嘗,這次送上來的是柔然那邊進貢的青梅酒。」顧弄潮嘴角微彎,似要透過這層礙事的白紗,看到裡面言霽露出的表情。
言霽依舊不動聲色:「前段時間聽聞柔然投降,莫非是那時進貢的?」
「是。」顧弄潮知無不答,很隨意地就將國家大事侃侃而談,仿佛這些風雲變幻還不及他手中棋局有趣,「不過最近他們又不規矩了些,但也跳不了太久了。」
說話間,言霽端著酒盞淺飲一口,比尋常的酒水清冽許多,帶著點澀澀的果酸味。
顧弄潮目光悠然看著庭下的落花:「原是要留給另一人嘗嘗的,估摸著他會稀奇柔然送來的貢品......」
話語未完,止在一聲哼笑中。
顧弄潮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並不再多言。
直到這會兒,言霽才能沉下心緒仔細打量顧弄潮,昨日他因心虛,每次看顧弄潮都只是匆匆一睹,害怕目光對上,明明有層白紗阻擋,就算自己看得再肆意,也不會被發現才對。
所以這次,言霽仔細端詳了顧弄潮的變化。
他的面色似乎比記憶中更蒼白了些,垂在身側的烏髮顯得格外醒目,且身姿顯出以前沒有過的羸弱。眉宇間的邪意也不見了,藏在骨子裡的冷淡變得更加鮮明。
總體看來,因一身病意好似琉璃般易碎,任誰看了,都知道這人已病入膏肓。
他卻還在不停地飲酒。
言霽皺了皺眉,骨節分明的手指握在酒盞上,緊了些。
「你喝了多久了?」目光掃過角落或立或滾落的空酒壺,言霽懷疑這人從昨日喝到了現在。
本又飲完一盞的顧弄潮聞言抬眸,彎起雙眼,眼中卻毫無笑意:「昨日你走後,就突發興致喝到現在。」
言霽頓了下。
想問,你是想喝死嗎?
但最終他沒有問,言霽陪著顧弄潮又喝完兩瓶酒,這已經是言霽的極限了,過去父皇給他測量過酒量。
不知是不是巧合,顧弄潮也停了手,沒再繼續吩咐人送酒過來,他往後靠在憑欄上,墨黑濃密的長睫闔落在白皙無暇的皮膚上,呼吸清淺,看著像是睡著了。
言霽沒敢打擾,靜靜看著裊裊的香霧。
風又將煙吹散了。
顧弄潮突然出聲:「你叫什麼名字?」
雖說覺得顧弄潮定派了梅無香調查,但言霽還是回了:「齊雨。」這是他在邶州留給外人的名字。
之後又是漫長的靜默,言霽忍不住去看顧弄潮,這一看就出了神,直到耳邊響起調侃:「我好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