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沒踢開大門,而是直接伸手推開。
屋裡的哥兒如同某種受驚的獸類,顫抖著身子瑟縮著往柴堆里鑽。
那些柴火乾枯堅硬,單是拿著都覺得磨人硌手,稍稍一蹭就能將人的皮膚磨的紅腫泛出血絲,趙歲歲卻已經全然感受不到這些了,手上背上的許多地方都被摩擦出了紅色血珠,和躺在院裡滿身是血的癩子相比不算駭人,卻要比癩子孫二悽慘上太多太多。
堆柴火也需要技巧,怎樣才能堆的紮實堆的節約空間?最常見的方法是橫縱交錯一層鋪著一層,每根柴火都被劈成差不多的長度,整整齊齊摞在一起用一些便取上一些。但癩子顯然沒有這份精力和耐心,一大捆枯枝直接亂七八糟地堆在了那裡,硬生生地在本就不大的屋裡堆出了一座松松垮垮的小山。
趙歲歲一動,這座柴火山便驟然坍塌了下來,大大小小的枯枝幹柴砸在他的腿上背上,他似乎這才從那種極度恐懼的狀態中清醒。
他抬起頭,看向站在柴房門前的戚長夜,就算是他也曾經聽聞過這位村霸的惡名。楊東楊溪兩個村子早年時常發生摩擦,向來都是他們村子穩壓楊溪村一頭,直到戚家這位橫空出世,不得不說兩個村子之間平靜了許多——因為楊東村沒人打得過他。
趙歲歲曾在幾年前見過他一面,當時堂弟趙年年也跟在他的身邊,他們混在進山挖筍的村民之中,兩個哥兒看著毫不起眼。
戚家的這位村霸應當是沒見過他們的,畢竟中間隔著一段不遠的距離,楊東村的人在發現戚五後就停下了腳步,趙歲歲在人群之中連頭都不敢抬,反而是趙年年踮腳伸頭直往那邊看。
趙歲歲擔心堂弟的打量目光會惹到村霸,拽了好幾次堂弟的袖子,最後他終於抬起了頭,恰好與那村霸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陰翳兇狠面色不虞,眼角還在往下淌著鮮血,也不知道是剛剛和誰打架回來,身材高大肌肉緊實,一拳下去仿佛能將他打飛。
趙歲歲總覺得下一刻他的巴掌就會揮到自己臉上。
他非常怕這樣的漢子,甚至連身材高大些的哥兒婦人都怕,這是從小被趙家人打罵落下的心病,已經成了這具身體的本能。
他之所以和趙年年玩得好,一方面是因為趙年年是趙家少有的對他有著和善態度的人,另一方面則是趙年年常年以體弱多病的形象示人。堂弟身材嬌小瘦弱單薄,袁童生說過這叫什麼、什麼弱柳扶風?趙歲歲不懂這些書生郎的詞彙,但袁童生總說,時間長了他便也懵懵懂懂地記住了幾個。
他只見過戚五一面,回去以後卻做了半宿的噩夢,夢裡對方猙獰著面容拎著帶血的棍子要打死他,夢裡的趙歲歲拼命尖叫逃跑,追在身後的高大漢子又突然模糊了面容,隱隱約約透出幾分趙家叔伯的模樣。
趙歲歲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戚家的惡霸會這樣站在他的面前。
對方正站在門口,高大的身軀將夕陽餘暉遮擋的嚴嚴實實,明亮的光線灑在他的背後,卻在他的身前映照出一大塊如墨色般暗沉的陰影,癩子家的柴房本就不大,狹窄的一小間屋子幾乎被他的影子遮擋了大半,趙歲歲整個人都被裹進他的陰影裡面,身子抖的甚至不由他控制。
戚長夜回憶了下原主的記憶,沒能翻出任何與這哥兒有關的信息。
不過眼前倒是浮現出一張與這哥兒頗有些相似的臉,總是柔柔弱弱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一般,似乎曾在原主回村的路上出現過幾次。
戚長夜還不知道癩子買走趙歲歲的事,不過看看當前情況看看趙歲歲的悽慘樣子也能猜出個大概,他站在門前看了趙歲歲一會兒,沒有進屋,而是轉身回了院子中在癩子和孫二身上翻找起來。
兩人身上共找出了近二兩的銀子,還有一張染了黏膩血跡的賣身契。
正是不久之前自趙家拿來的那張。
戚長夜看著上面的文字,寫這賣身契的人字跡實在是不怎麼樣,歪七扭八的好幾個字都糊成了一團,混著癩子身上留下的鮮血,他看了半天才勉強讀懂個大概。
「你是趙歲歲?」他轉頭望向柴房裡的人。
趙歲歲剛剛平復了些,聞言霎時又顫抖起來,他害怕的連牙齒都在打顫,卻還是努力從牙縫中擠出了個「是」來。
這是趙家人教給他的「規矩」,不回話會遭到更猛烈的毒打。
好在戚長夜的耳力不錯,捕捉到了那句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風中的回答。
趙歲歲的衣服凌亂破爛,裸露的皮膚上青紫交疊,戚長夜畢竟是現代人,完全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只想著這人在家裡恐怕過的也不是什麼好日子。
他捏著那張薄薄的幾乎感受不到什麼重量的賣身契,一張薄紙卻承載了一個人的身家性命,戚長夜長嘆一聲,垂眸看著瑟縮在角落裡戰戰兢兢的人,「我可以放你離開,不用擔心癩子再來找你麻煩,至於這張賣身契……」,戚長夜想了想,他不是什麼處處施捨的善人聖父,二兩銀子足夠一戶節儉人家一整年的花銷,不可能因為一點微薄的同情就做出撕了扔了一類的舉動。
何況欠原主銀子的是癩子,賣趙歲歲的是他的家人,他連趙歲歲的品性都不清楚,有善心也輪不到他來施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