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動不了、說不出話,卻不妨礙她眼神飛刀、刀刀剮向兒媳。
讓她最心疼的孫兒來送甜湯,她怎麼會防備?怎麼會拒絕?
她因為喪子而撕裂的心被年幼的孫兒拼湊起來,她滿腦子都是為兒子報仇、為孫兒撐起一片天,她如何想得到那碗甜湯是毒藥!
定是徐氏這個毒婦!
定是她讓游兒這般做的!
徐夫人看懂了婆母的眼神,眼淚不管不顧流著,她顫聲道:「我沒有……」
馮家老太太豈會相信?
她恨不能用眼神活剮了她!
徐夫人又看馮游:「你、你從哪裡得來的辦法?你怎麼能……」
「為什麼不能?」馮游反問,「您說的,不能讓祖母去和衙門鬧,不能讓衙門查下去。」
徐夫人忍不住尖叫道:「可我沒讓你這麼對她!你才幾歲?你……」
「您不也沒有阻止我嗎?」面對母親崩潰邊緣的指責,馮游亦激動起來,「您明明看出我拿的食盒有問題,您沒有攔!
您質問我做什麼?我是馮正彬的兒子!
馮正彬殺妻,我毒害祖母,很奇怪嗎?」
「你怎麼能?你怎麼能?!」徐夫人幾乎穩不住身形。
馮游笑了起來,是孩童的天真,和不像孩童的殘忍:「不然等著衙門把馮家查個底朝天嗎?
父親是被政敵謀害的,殺妻也是政敵陷害的。
我們應該克制有禮地讓楊大人多調查,而不是讓祖母吵著鬧著把順天府惹煩了!
他們很忙的,查不明白就得擱下,三個月半年也就過去了。
父親是被害的、只是衙門尋不到兇手而已,我不是殺人兇手的兒子,我還要繼續念書……」
馮游念個不停。
他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等風頭平息下來,若父親的名聲依舊影響他,那他們就回老家去。
消息傳不了那麼遠,他也可以記名到馮家近親名下,再不行他改姓徐,等將來他金榜題名、做了大官,他再重啟這案子。
那時候,父親的死,由他說了算!
他還小,他絕不會頂著污名過一輩子!
徐夫人蹲下身去,痛苦極了:「游兒,你怎麼會長成這般模樣?!我把你生下來,不是要讓你……」
「我沒有讓您生我!」馮游雙手握拳,「我沒得選!我要是選,怎麼會選投胎到殺人犯的家裡!是你們逼我這麼做的!」
徐夫人難以置信。
這已經不是她那個以父親為榮的兒子了。
她能理解兒子對父親的失望,但她理解不了兒子一夜之間變了個人似的,對老太太……
「母親,」馮游看著徐夫人,「您要繼續過好日子,就得支持我,反正您也不是頭一回做幫凶了。」
「什麼、幫凶?」
「前頭那位夫人的死,您難道不是幫凶?」馮游問。
徐夫人叫道:「我根本不知情!」
「那您為什麼一直不嫁人?」馮游問,「我想不明白,您是父親的表妹,您一直不嫁人、一直來家裡走動,您想讓那位夫人對您說什麼、做什麼?
不主動,不生事,就是無辜的嗎?
我不認為是這樣。
要是再來一回,剛才在院子裡,您會阻攔我嗎?」
徐夫人啞口無言。
她不曉得要如何自辯,或許意識深處,她接受了兒子的指控。
她也是有罪的。
思緒最混亂的時候,徐夫人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時他們都還在家鄉,馮家供著表兄在鎮子裡尋了私塾念書。
一開始有別人笑話他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
窮苦人就是窮苦人。
馮正彬怎麼可能靠念書翻身?
可笑極了!
等馮正彬成了童生、秀才,他們不敢再笑他,轉頭笑起了徐家。
徐家怎麼能指望靠托舉馮正彬來飛黃騰達?
窮親戚一輩子是窮親戚。
最終,馮正彬高中了,徐家也搭上了東風。
她遠離了那些見不得人好的鄉鄰,她成了官夫人。
徐夫人堅信他們一家都與眾不同了,徹底走出了舊日困境,可以成為人上人。
但現在,面對著冷漠又兇狠的兒子,她一下子恍然大悟。
爛的。
一家老小,從根子裡就是爛透了的!
自私自利自始至終都刻在每一個人的骨子裡。
婆母、夫君、兒子,甚至還有她自己,一家老小、誰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