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微微一笑,「但你無法否認,今天在法庭上,你所指控的紀希頤——是你的前任,而你的現任——如你所說,正是因為她的錯誤才遭受槍傷。」
他頓了頓,略微傾身,語氣輕緩,「鄢瀾女士,你對被告是否懷有主觀的憤怒?」
鄢瀾稍稍握拳,心臟跳動微微加快,但她的聲音依舊冷靜:「我當然憤怒,但我的情緒不影響我對事實的闡述。」
傑森直起身,輕輕推了推眼鏡,收起微笑,語氣轉為正式:「法官大人,我的當事人今日在此受審,不是因為她的道德瑕疵,不是因為她的感情史,也不是因為她是否讓某些人失望。我們只關心一件事:她是否在法律意義上參與了這場綁架。」
他緩緩退後一步,環視全場:「我認為,控方證據尚不足以證明她是共犯。」
法官微微頷首,沉思片刻後,敲下木槌,「關於『謀殺』指控,本庭正式撤回。至於『夥同綁架』指控,法庭將在進一步審理後決定是否進入正式庭審。」
這意味著紀希頤仍然要在正式庭審中為自己辯護,她抬起頭,看向傑森,目光複雜。
法庭外,夏日的陽光熾熱而明亮,仿佛要將一切情緒都蒸發殆盡。鄢瀾走在大理石台階上,身影被拉得很長,她的心跳仍未完全平穩,方才在聽證會上,她將那些塵封的記憶一層層剖開,帶著決絕與不容迴避的勇氣,而現在,現實卻如同烈日一般撲面而來,讓她有些恍惚。
「鄢瀾。」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她停下腳步,回頭,利曼珊站在台階的陰影里,手中拿著一瓶冰水,眼底藏著柔和的光。
鄢瀾伸手接過,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才讓她意識到自己有多渴。
「你今天真的很勇敢。」利曼珊靜靜地看著她,語氣里沒有誇張的讚美,只有一份被她深藏於心的溫柔敬意。
鄢瀾抿了抿唇,低頭擰緊瓶蓋,輕輕嘆了一口氣,「可我並不覺得自己贏了什麼。」
「你不是為了『贏』才這麼做的,對吧?」利曼珊緩步走近,站在她身旁,肩膀相貼,陽光透過樹蔭灑落在兩人的發梢上,光點細碎,像是漂浮的思緒。
「我只是……」鄢瀾輕輕吸了一口氣,「我只是想讓這一切有個交代。」
「那你已經做到了。」利曼珊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股溫暖的潮水,緩緩湧入她的心裡。
鄢瀾轉頭看她,利曼珊微微一笑,「今天我請了假,不用再去公司,我們去湖邊走走吧。」
法院休息區的角落裡,紀家二老坐在冰冷的長椅上,沉默得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氣。休庭後的喧囂遠遠飄散,周圍人來人往,可他們置身其中,卻像被世界隔離了一般。
紀父低垂著頭,雙手交錯在膝蓋上,手背上的青筋暴露著他心底的壓抑。
當年他站在法庭上,被判決的那一刻,他沒有覺得自己輸得徹底,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就是個棋局,有人贏,就有人輸。他以為自己只是那場權力遊戲的失敗者,而非真正的罪人。可是今天,他坐在這裡,看著自己的女兒站在被告席上,被檢察官一刀刀剖開過去,直指她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淵,他才終於意識到,失敗的,不只是他一個人。
而是他們這一家人。
旁邊的紀母,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指甲緊緊扣進手掌,像是要將自己從這片沉痛的泥沼中拽出來。她努力想讓自己冷靜,可心臟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困難。
她這輩子做過最艱難的決定,就是在丈夫鋃鐺入獄的那一年,帶著年幼的紀晴,遠渡重洋,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
她還記得那一天,飛機降落在夜色籠罩的城市,女兒握著她的手,怯怯地問:「媽媽,我們以後住這裡嗎?」她一邊拭去眼角的淚,一邊笑著點頭,「對,住這裡。」
可她怎麼敢讓女兒知道,這個萬里之外的陌生國度並不會因為她們的到來而溫柔以待?
她吃了很多苦頭,她以為,自己做的一切,至少換來了女兒一個體面的未來。
女兒曾經是他們所有驕傲的來源,她是耶魯的高材生,是州政府里的年輕權勢者,是總統任命的聯邦檢察官,是他們親戚朋友口中那個「光耀門楣」的孩子。
她以為自己在拼盡全力讓女兒脫離泥潭,可她從未教過她,什麼叫接受失敗,什麼叫停下腳步,什麼叫做一個普通人。
「她在和誰比?」紀母笑得苦澀,「她是在和命運比,在和自己的過去比,在和自己的出身比。」
紀父低下頭,久久沒有說話。
晚風緩緩,夏日的餘暉在天邊鋪展出一抹溫暖的橙紅,湖面微微泛著漣漪,倒映著城市的燈光,一點點亮起。
餐廳的露天桌椅綴滿鮮花和藤蔓,利曼珊啜了口檸檬水,看向天邊的晚霞,「好美啊,要不要走一走,消消食?」
「吃飽了嗎?」鄢瀾問。
「不能再飽了,走吧。」
她們在餐廳外的小路上緩步而行,地面微微泛著被日光炙烤過後的溫熱,而風裡卻已經帶著些夜晚的涼意。
利曼珊的指尖不經意地摩挲著鄢瀾的掌心,「我們是不是還欠對方一個約定?」她的唇角微微揚起,朝前方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