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了百了。死了算完。
就是因為之前被保護得太好,所以他在事情發生後聽到「不是你的錯」之類的安慰,內心也絲毫不會波動。
他的病不是那種自己之前無數遍聽到的那樣,「只要你加油就萬事大吉」的沒心沒肺的傻白童話般的性質。
他這個人光是活著,光是在呼吸,造成的痛苦和陰影就足以把媽媽逼成那樣。他生的是這樣的病。
而與自己所承受的身體上的病痛相比,這個事實更讓喬沅不知所措。
小喬沅從一開始媽媽在自己面前扇巴掌會有害怕、阻止媽媽的反應,到現在親眼看著媽媽將自己的手割裂也不會逃開。
一切都是因為他。這些都是他帶來的。這只不過是他媽媽替他背負過的痛楚而已。
他還記得之前媽媽的樣子,盤著頭髮的側臉伶俐美好,在清晨的陽台上澆花,笑起來溫暖又親切。
因為自身的病,他原本就是個情緒內斂安靜的孩子。所以他後來十分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都是他的錯。
但很不幸地,他活下來了。
活下來後就又死不了了。不能死。他這條命不是自己的。
這條早就該被淘汰掉的爛命,從他懂事起就受盡被身邊無數人恩惠,努力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好處占盡,壞事做絕。
沒有資格死。他已經對不起所有人了。
這就是喬沅雖然從小養尊處優被溺愛長大但奇異地一點沒長歪,性格里沒有一點二代的張揚跋扈的原因。
他清楚地看見了,現在所有超出他本應該得到的關愛,都是一種對他人的吸血的透支。
或許,當他是一個無病無災的正常人喬沅時,就能擁有適量的、普通的、不會給人造成負擔的普通愛意吧。
所有的關心愛護背後都有標價,而喬沅現在人生放眼看去,活了幾年就有幾年的赤字,已經是一片滿江紅,負債纍纍。
那就這麼活著吧。
好死不如賴活。
在那之後喬沅又住院了一段時間。媽媽也被送進了不同的醫院療養。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發現了,關心和關心之間也有壁。
出了事後因為經常住病房,來來回回他見了許多探視的人。
躺在床上的時候人沒事幹,他發現了,每一張他不熟悉的臉,每一張臉在看到他的情狀後都會不約而同地露出揪心憂慮或強顏歡笑。
這時大人們便會互相安慰,說一些寬心的話。
——倒映在小喬沅的眼睛裡的就是一番如此有趣的情景。
明明自己和他們都還不熟呢。
原來如此,有時候臉上的關心和心裡的關心分別像是兩個互不干預的進度條。人們表情上的擔憂和同情都拉到滿格時,反觀另一邊,他內心的波動有時根本為零。毫無波瀾。
原來「關心」也是可以表現出來的。
小喬沅在病床上晃著腳丫,第一次懂得了這件事。
在這些沒有義務關心他的外人之中,有一個例外。
寇遠洲。
在那件事沒發生之前寇遠洲就表現出了對小喬沅的特殊。
他特別喜歡喬沅這個弟弟。是連大人都忍不住感慨說這兩個人上輩子是不是親兄弟的那種喜歡。
他也是真的把喬沅當親弟弟看的。心疼他,憐惜他的一切。在他媽媽那件事發生後,這種愛更是變本加厲,異於平常。
仗著自己有心臟病,喬沅不自覺便多依賴他一點,再依賴他一點。沒皮沒臉,心安理得。因為在陽光下長大的寇遠洲會心疼他的一切,什麼都會滿足他。也不會知道喬沅這種小人長戚戚的陰暗心理。
事情發生後兩個孩子都接受了後續一系列的心理干預。
和病房中長大的喬沅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從小活在陽光下,在獎章和喝彩聲中的長大寇遠洲第一次經歷那種駭人聽聞的事件。
那一次創傷後應激反應讓他對喬沅的關心越來越深,他將喬沅看得越來越緊。
在漆黑和孤獨中小洲哥握住他的手是那麼寬大溫暖,像是有源源不斷的力量。
看著這樣的寇遠洲,喬沅心想,我要賴著他一輩子。
這情景似曾相識。媽媽就是被這樣的自己漸漸蠶食殆盡的。
雖然他也很害怕寇遠洲會像媽媽一樣。
寓家vip但喬沅更害怕只剩自己一個人。
後來喬沅想要的越來越不知足。
他故意在某種明知道寇遠洲無法拒絕的情況下,向他表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