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言語,忘了過去,背離醫者仁心、行事麻木如石……除了再見女兒一面的一縷執念在撐著他,他已不算一個活人。
夏娘一點點的和他敘說著當年人、當年事,幫他回憶過往、和他細說小輩,看著他開口艱澀的說話,期望燃起他生的欲望……
但終究沒有成功。
知道女兒在十八年前就已死去,他除了報仇,心裡就沒別的了。包括活著。
夏娘的神色有些惘然,她道:「你外公不是不喜歡褚源,是前車之鑑,讓他心裡有所顧慮。他也是關心你。」
但再多的,卻沒有心力了。
夏娘輕嘆一聲,想了想,還是道:「你也莫要傷心了。他選擇留下,一是那鐵鏈渾然一體,刀砍不斷且已經長在他身體裡,除非砍斷四肢,否則無法離開。他已七十多歲,再受不得那樣的苦。二是大仇得報,他已沒什麼念想,唯獨希望你能平安。關閉石門,毀掉機關,待得四個時辰後,一把火燒了屋子,叫異族人徹底混亂起來,這樣能夠為你爭取最多的逃跑時間,你活下去的機會也最大。他也沒什麼心愿,就希望到了地下見了你阿娘、外婆後,他可以向她們交代,一家三口安心團聚。」
三則是為了那些死在他手裡的人。
這個夏娘沒有說。
這麼些年來,異族人逼著他用了多少奴隸僕人練習換心之術……儘管是被迫的,是意識混沌的,但從麻木中醒來,回想當年醫治天下病人的仁心宏願,再看看死在自己手中的無辜之人,如何不諷刺,如何能心安。
死其實是償命,也是解脫。
「可是……」夏樞仍然有點兒難過:「他肯定想念阿娘,屍體、甚至骨灰卻……」永遠的留在了異族。
「你外公以前常在外行醫施藥,與我及你阿娘說過,他若是去了,必是身歸山川大地,叫我們不必尋找,也不必傷心,每年隨便找一天和他念叨幾句就成,剩下的日子要好好的過。等以後到了地下,倒是可以好生見面細聊,反正總是不會再分開的。」夏娘道。
夏樞沒想到外公以前是個如此灑脫生動之人。石室中的老人陰翳、枯槁……
夏樞心中悵然,但同時也湧起了對異族人無盡的恨意。
還有紅棉……
「還有紅棉的屍體!」夏樞突然想到忘了什麼,猛地從爬犁上半坐了起來。
他昏迷前,紅棉的屍體就在他右手邊的草垛上,原本想的是帶她回李朝,葬在她爹娘身邊的……
「還有你說異族大汗落在我們手中。」夏樞剛剛一直沉浸在難過的情緒中,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驚訝地看向景璟:「怎麼回事兒,他現在死了嗎?」
「沒有呢,這不就在那裡呢。」景璟給他指了指前面小跑的馬匹上綁縛的人形麻袋:「現在還暈著呢,不到晚上估計醒不過來。」
他見夏樞情緒平靜下來,注意力也轉了出來,忙湊近了,拽出自己稍微乾淨點兒的皮襖內襯子,給他將臉上的淚水一點點仔細抹乾淨,嘴上道:「莫要嫌棄,沒有帕子,只有這個乾淨點兒了。」
兩人現在都兩個多月沒洗澡梳頭,蓬頭垢面,髒的沒眼看。
「不嫌棄。」夏樞搖了搖頭,他掃了一眼麻袋,見安安靜靜的,確實像沒醒的模樣,就把注意力重新轉到景璟手上,順從地仰起臉,任景璟給他擦淚。
他的雙手被索蘇抓爛了,包的跟粽子似的,估摸著沒有個十來天好不了。
夏娘見他們關係親昵,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解釋似的說道:「此行南逃,多有不便,且人既已死,還是儘快入土為安的好,所以我就做主將紅棉暫埋於密道出口附近。你若真有心,倒是可以在將來李朝軍隊踏平異族之時,著人將她接回李朝。屆時也算全了她的心意。」
說完,她打量著夏樞的神色,試探性地輕嘆一口氣:「她阿爹……」
「我記得的。」夏樞輕輕打斷她的話,垂下眼,剛被擦乾淨的眼淚差點兒又要落下,他低聲道:「我是希望她活著與我們一起回李朝的。」
夏娘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回倒沒有再就紅棉這個話題說些什麼。
她伸手摸摸他的腦袋,轉移話題道:「異族大汗這個,說來還是景璟的功勞。他被送到你外公那裡後,非常擔心你的安危,就想法說動你外公幫忙提供迷/藥,制住送飯之人,迷倒守衛兵士,悄悄遷入御書房,冒死綁了異族人的大汗,想要用他威脅二王子放了你。」
夏樞倏地瞪大眼睛,震驚地看著景璟,眼神極為佩服:「你也太厲害了!」
景璟登時紅了臉,被他如此直接的誇獎弄的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垂下腦袋。
夏娘倒是笑了,她摸摸景璟的腦袋,和夏樞溫柔道:「那也是他擔心你的安危,為了你什麼都不顧。小樞,這情義,你可要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