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靜地看向青年,語氣溫和卻不算客氣:「臣有三點疑問,不知道可否請段侍君作答。」
面對著夏瀲,段晏不耐煩起來,神色就冷了許多:「問。」
「其一,這名太監剛入宮時,曾被分在竹意堂伺候,後來依舊給竹意堂送膳,是否你有意為之?」
段晏很輕地嗤笑一聲:「還以為夏良君要問些什麼話,怎麼是這種早有定論的問題?」
他低頭呷了口茶水,才漫不經心道:「陛下也知,臣的那兩名宮人,是被馬公公親自指派,並非臣自己挑選。」
「後來,陛下又下了旨意,將這兩名宮人派去了別處,這個太監去了御膳司,誰知道他為何會被安排來竹意堂送膳?這個問題該問御膳司的掌事,而不是來問臣。」
段晏眸色冷靜:「所有發生的這一切事情,都有其緣由,又與臣有何干係?」
寧詡想了想,發現事情還真是和段晏說的一樣。
馬太監與段晏之所以會有矛盾,是由於寧詡夜半故意讓他去叫段晏過來侍寢。馬太監慣會阿諛奉承踩高捧低,自然對青年冷嘲熱諷,於是被揍了一頓,還被寧詡順勢降了職。
而竹意堂之所以會被分到包括那瘦弱太監在內的兩個「愚鈍」宮人,是因為馬太監又與段晏起了衝突,私底下賄賂內務司的人,分了兩個最差的宮人給段晏。
再然後,便是夏瀲聽說了這件事,在御書房和寧詡講起。
而寧詡為了公平,特地下旨把那兩個宮人派去了別處。
瘦弱太監被分到了御膳司,負責送膳的下等體力活。
竹意堂地處偏僻,對送膳的宮人來說不免是件苦差事。他幾經換主,在御膳司遭人排擠,被安排固定給竹意堂送膳,也不足為奇。
這一樁樁一件件,看上去都……非常合理。
寧詡從小桌上捻了個酸果,放進嘴裡嚼了嚼,陷入了沉思。
段晏的話答得天衣無縫,夏瀲沉默了一會兒,出聲道:
「第二個問題,陛下雖多日沒有來竹意堂,但你始終沒有什麼動作。為什麼恰好在昨天夜裡,讓宮人幾次去御書房請陛下,一定要讓陛下來這偏遠宮殿內留宿?」
「是否你早有策劃昨夜之事,因此故意讓陛下遠離御書房,難以立即聯絡上,好拖延時間?」
段晏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偏了下臉,似乎並不想讓面前的兩個人看見他的眼睛。
寧詡頓了頓,納悶地想,這人怎麼了?
夏瀲則擰起眉,下意識以為段晏內心有鬼,於是放重了語氣道:「段侍君,請你看著我們。」
段晏停了一下,才回過頭。
寧詡驚訝地發現他的眼圈泛著紅意,水光在眸中一閃,隨即被垂下的睫遮住了。
「夏公子的話,究竟是來盤查昨夜御書房賊人一事,還是藉機刻意羞辱?」青年低聲道。
夏瀲呆了呆。
「臣是燕國進獻給陛下的質子,每日所思所想之事,如今不過是能與陛下吃吃飯,燈下依偎看書,偶爾閒聊一二。」
段晏的嗓音輕輕發著顫:「臣性情古板無趣,沒過多時就已令陛下厭煩,再也不願踏足竹意堂。」
「臣忍了很多天……不敢妄自打擾陛下,不敢奢求與夏公子一般,能出入御書房伴駕。只是臣一個人在這冷冷清清的大殿中待久了,也會感到孤獨。」
「昨日初雪,臣生來畏寒喜熱,這殿中連炭火也無,臣被寒意凍得手腳生疼,忍不住便妄想,要是陛下能來此地,就好了。」
「臣見了陛下,心中滿溢喜悅,血液筋脈都能活絡起來,自然就不再畏寒。」
青年忽一抬眼,看向對面的夏瀲,又道:
「夏公子無法體諒這番情思,想必也是因你常伴陛下身邊的緣故。剛剛說夏公子是刻意羞辱,是臣失言了,還請不要見怪。」
「只是臣平日裡說不出口這些話,強裝著冷漠從容,卻被誤會別有用心……」段晏的眼睫顫了顫,語句凝滯,像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殿中一片寂靜。
夏瀲抿著唇,不知如何開口。
寧詡:「……」
剛剛不是還在問罪段晏,怎麼話題忽而就拐回了他身上?
他冷落段晏許久,次次都拒絕得很過分?
胡說八道!明明是段晏總是習慣用花言巧語騙他到榻上,做那等風月之事。
咳,不過話說回來,第一夜,確實又是他先朝段晏伸出了魔爪……
恩恩怨怨,剪不斷理還亂,寧詡開始有些理不清頭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