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的。」她縮回手,「你願意幫忙,我已經很感激了。」
蔡行健本來理直氣壯,聽她這麼一說,心裡又過意不去了。「病人在麻醉甦醒室,你可以進去等著......霍眉,再不挑,就是找個小商販都行,唱戲的就算了吧。」
「說了是朋友
啊。「她笑了笑。
門被合上了。蔡行健舔了舔嘴唇,猛然陷進沙發里,拽過小被子把自己草草蓋住就閉上眼。
麻醉甦醒是里都是剛做完手術的病人,有人仍睡著,有人醒了,嘴裡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什麼。席玉麟還沒醒,面色蒼白,連淡紅瘢痕都變成了玫紅偏紫的顏色,嘴唇更是毫無血色。她隨意地掀開被子、褂子看了一眼,腹部被碘酒染成一片黃,爬著一條規整的縫合線。蔡行健這手藝還不錯。
又過了近一個小時,他突然唔了一聲,眼球頂著薄薄一層眼皮急切地轉動起來,就是睜不開。那眼皮也白到透明,其間青紫色的血管脈絡清晰到可怖。霍眉一隻手覆在他雙眼上,輕輕揉了揉。
他掙扎的速率放緩,過一會兒,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還來不及說句什麼,霍眉又立刻笑嘻嘻道:「你打麻醉後流口水了。」
他立刻用袖子擦嘴邊,根本什麼都沒有,一時無語到了極點。
「席玉麟,你特像那種待字閨中的小婆娘,」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扳住他的下巴,「人家隨意說句話,你就羞得要死......哎哎,躺下。」
剛試圖坐起來就扯的傷口劇痛,便從善如流地躺回去了。她把水遞過來,又知道失血過多後很冷,把被子拉起來把他敦敦實實包起來。席玉麟一下子什麼氣都沒有了,乾巴巴地說:「謝謝。」
「都給錢了,免了。刀片拿不回來,袍哥若是查過來,蔡行健必須要說出一個人來。」
席玉麟想了想,「你不要這樣告訴師姐,就說事情解決了。」
陪他坐到中午,她表示要先回去。席玉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跟你一起回去?」
「你最好是在醫院裡住七天。」
他用力撐住床頭,下地站起來了。
霍眉樂不可支地在這小婆娘身上找到了和自己老漢兒的共性:不信醫生的邪。之前父親牙疼,大夫給了兩種藥粉,一種一天擦三次,一種一天擦兩次,父親嫌麻煩,直接用錘子把那顆牙敲掉了。又用農具傷了小拇指,感染了破傷風,大夫說不能喝酒他也不聽,最後化膿了要截掉最上面一節,他又嫌費用貴,冬天在雪裡把手指凍麻後,一刀下去自己切了。
席玉麟正嘀咕著醫生就是想多賺幾天住院費,扶著牆就往外走。麻藥的時效已經快過了,剛邁開一步,疼痛瞬間剝奪了他的視覺,等斑斑點點的視野重新構成完整的畫面時,他發現自己已經半跪在地上,沒有直接趴下是因為霍眉用大腿抵著他的肩膀。
第47章 金球「說真的,你剛做完手術,好……
「說真的,你剛做完手術,好歹躺兩天吧。」她說。
「扶我一下。」
「你好重。」她一邊說著,一邊抓起他的手臂用力往上拉。席玉麟被她這麼一拉差點又給疼斷片了,但硬是不出聲,最後將一條胳膊繞在她肩上慢慢出了醫院。叫了黃包車,霍眉才得以把這條手臂卸下來,忍不住又感慨一遍,「你好重。」
「霍眉。」他叫了她的名字,「霍眉,謝......謝謝你。你在急診室里說那些話,我都記住了。」
霍眉從來都覺得自己沒什麼好丟人的,通過她擅長的工作,達到她的目的,人人的生活不都是這麼過的嗎?只要她認為自己是皇帝,那誰說她下賤都沒用。但是她覺得席玉麟可能是誤會了,她坦蕩是因為素質低,不是因為有超然物外寵辱不驚的心境之類的。他要是每天被羞辱一下下都氣得輾轉反側,那也是有正常廉恥觀的表現。
「要是有條大路給我走,誰願意這樣?」她咳一聲,「不值得提倡哈。」
問題就在這裡,她除了素質有點低以外,什麼都做得好。她算數好,記性好,方向感強,體力好,幹活很麻利,更會與人溝通,她還很漂亮。只要她想你愛上她,你就得愛上她。席玉麟想,這樣一個女人,在這世道里,居然就當妓女了。
為什麼沒有條大路給她走?
傷口在發癢,他隔著層馬褂按了按,在極致的痛楚中,望向她的側臉。
她的髮髻鬆散,垂了很多碎發在兩頰,在風中飄成暗青色的影子,臉型並不尖削,粉白光潤、輪廓柔和。若生在富貴人家,用錦衣、首飾裝扮起來,必有玉質金相;現在穿著件松松垮垮的直筒旗袍,倒也從容有姿儀。
沒有大路給她走,她會自己走出一條來;再不濟,爬也要爬去羅馬。
席玉麟突然回過神來,等等,我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她漂亮的?
霍眉一路很好心地把他送回男寢。啊,這個男寢,看第一眼覺得比女寢整潔,其實是因為他們東西少。如果再看第二眼,就會發現短褲襪子、洗的沒洗的全糅在一起。席玉麟倒還好,她好歹看到了分門別類的好幾個袋子掛在床頭;被子當然是不疊的,拱在床尾;衣服自然也是不疊的,被揉著小球狀強行塞進敞開的木箱裡。
而且,「你們宿舍里有股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