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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是,換我來,還保了你一命。他心中一動,「那茯苓——」

「死了。」

「......為什麼?」

「她的罪更重。女人不勾引,男人怎會來?」

「她是你親侄女,你怎麼能——」

「她犯錯了!」裘貴華突然大吼一聲,似乎理據重新降臨到他身上,賦予他無限的底氣,「你也犯錯了。老子留你一命,是看在你能幹的份上,好娃娃死了可惜了。你不想著如何回報我,卻跑到警察廳去告狀,爹媽是這樣教你做人的嗎?」

他砸了桌上的油燈,摔門而出。幽藍的火焰隨著油的蔓延而蔓延,簇擁著他的腳,在晚風中拉拉扯扯地搖曳。李舟維持著舉刀的姿勢,等待幾個袍哥破門而入、將自己抓走,然而沒有。一整晚都沒有。到了白天,他給裘貴華的菸斗填上菸絲,裘貴華點點頭,此事居然就過去了。

離開了桃源般的生活環境,他回到自己熟悉的恩仇、袍哥與權利階級中,又像個沒讀過書的人。什麼主義、什麼制度離他遠去,他茫然地想:本來我們兩個都要死,但因為執行人是裘貴華,我還撿回一條命。裘貴華難道是個該死的人嗎?

這年年末,他帶著醃魚醃肉去探望彭家父女。彭采英正在門口補漁網,瞧一眼他的裝束,再瞧一眼他的厚禮,「要去

殺裘貴華的人,怎麼當起他的狗腿子了?」

彭仁「嗐」一聲喝止女兒,把李舟帶到裡屋去。李舟低著頭,把在自己腦袋裡盤繞了一年的問題複述出來:「本來我們兩個都要死......」

彭仁很罕見地打斷他,「你了解這個國家的法律嗎?」

「不。」

「如果你有自己的主張,我尊重;但如果你對這個社會一無所知、毫無見地,那麼我既不贊同你的,也不贊同你的順從。」彭仁的有裂紋的老花鏡映著火光,亮的看不清鏡片後的眼睛,口氣卻冷淡到幾近冷峻,「傳統禮法能在舊社會中發揮作用,卻不能治理一個前進的國家,你作為受害者,更不該屈從。當然,野蠻的以牙還牙也不符合法治精神。你殺裘貴華,只能因為一個原因,你來告訴我是什麼?」

他不知道是什麼。

白天,他作為一名袍哥,嫻熟地處理調解、打群架、收稅等日常事務,也開始學著打槍;到了晚上,卻溜到附近中學的圖書館裡讀書,試圖解答自己的疑惑。

他也與彭仁保持通信,匯報自己的學習進展。

「......英、美有許多人信封古典經濟學裡的自由競爭理論,即自有一雙『看不見的手』來規範經濟運作,無需人為控制。引申到別的領域,他們也認為無政府才是最理想的狀態。經濟學界也就罷了,偌大一個實體國家,沒有政府的干預,怎會有秩序可言?」

「建議讀《道德經》八十章,讀不懂找參考書。」

「已讀。小國寡民的社會形態,無需外力介入便可維持穩定。中國的鄉村是一個個『小國寡民』嗎?」

「鄉村並非出於『無為』的狀態,相反,欲有為的人太多了,不可無為而治。政權觸及不到的地方,由禮法統治,這是落後的象徵。」

第二年過去了,李舟在眾袍哥中有了好名聲,就像他家的炒貨店當年在祥寧鎮有好名聲一樣——講誠信,不催帳,物美價廉。他雖話不多,做事卻靠譜的很,時時幫襯別人。但是他過年沒回去,一來是想捋清自己的思路再去見老彭,二來,他不好面對彭采英。

「禮法,甚至袍哥,都是由來已久的東西。」

「從來如此,便對麼?好古是中國的惡習,一味遵循『過程』、不深究『目的』也是。例如『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原是起到教化作用,讓人自主地擁有道德,演變成今天這個模樣,因為非禮卻視了,要挖掉你的眼睛。一方沉迷於權力的滋味中,一方沉溺於蒙昧與恐懼中,自主何在?還是外力,且比法律的外力更妖魔、更殘酷、更任人揉捏。我們遠沒有達到可以自我約束的境地。」

李舟沒看懂,很慚愧地補了許多書籍,時隔三月才回信。

「我明白了。那法又是什麼?是我們的政府所制定的規則?我在哥老會待了許久,只覺有時候他們比我們還不講理些。法院、警察廳這些東西都在,可究竟要服從於暴力政權。如我所見,法在巴青基本處於癱瘓狀態,幸而有哥老會這種基於傳統禮教而建成的民間組織在四處奔走,百姓才勉強生活在『有治』的社會裡。彭先生勿怪,我是不太懂,不是在說情。」

「理解。這是政府的問題,國民政府腐朽,四川的軍閥尤甚。」

第三年過去了,他和裘貴華的關係緩和不少。當然,和他關係最好的是當時的五爺,愛喝酒,愛吃滷味,經常把他們這幫小弟帶出去喝酒吹牛,醉了,就講水滸一百零八好漢的故事。小弟們都沒文化,只從說書先生那裡聽過零星幾個片段,聽得格外起勁。

「可是彭先生,古往今來,不管是封建朝代還是民主國家,腐朽都是不可避免的。既得利者怎麼能抵抗通過壓迫他人而取得的利益?」

「你認為該當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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