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靖鋒搖頭,「你別問了,他要你走,總會找一堆你挑不出刺兒的藉口,你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麼。為這事我差點和唐誼翻臉,可爭到最後還是保不住你——對不起,老夏。」
夏磊臉色慘白,腦子裡茫然一片。
彭靖鋒見狀更加難過,寬慰他道:「不過我給你爭取到了比較體面的方式,對外不說是裁員,算你主動離職,但賠償金照拿,出去找工作也沒麻煩。」
「就走我一個?」
「目前是這樣。」
夏磊沉默了會兒,抬頭問:「有煙麼?」
彭靖鋒掏出剛買的煙,拆開了連同打火機一起遞給他,夏磊抽出一根點上,胳膊肘撐著桌子,仰頭吞雲吐霧。煙霧迅速在他面龐周圍瀰漫,他微微眯起眼睛,臉色不再那麼蒼白,卻更憔悴了。
彭靖鋒忽然於心不忍,心一橫說:「要不咱倆共進退,我明天就去找唐誼,如果他非要裁了你,我跟你一塊兒走!」
夏磊擺手,「算了!都是打工人,你威脅他有什麼用?說不定他巴不得你走呢!好讓他塞自己人進來。」
彭靖鋒被戳中心事,探手取煙,也抽起來。
夏磊漸漸平靜,「咱們還是想想怎麼自保吧!能保住一個是一個。你不一直想做總經理嗎?」
彭靖鋒張嘴欲言,夏磊一揮手,「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不想升職的老闆不是好老闆,你升上去了底下人才有出頭的日子。」
彭靖鋒沒說什麼,把煙重新塞回嘴裡。
夏磊又說:「我看唐誼也就是個過客,來工業技術部鍍個一兩年金,就轉別處升官發達去了。你姑且忍忍,別跟他對著幹,把關係搞好了,等他一走你就能上去。」
雖然內心苦悶,彭靖鋒聽完夏磊的分析還是笑了,「你怎麼突然看明白了?」
夏磊也笑笑,「在職場混了十幾年,這點眼力勁兒還是有的。」
「平時也沒見你把分析力用起來啊!」
「我脾氣不行,不像你,看得遠,自制力也強。」夏磊拿煙的手朝他一指,「我這樣的升職比較困難,但你可以。別灰心,雖說局勢變化快,但機會總是有的,等等再說吧。」
「我也累了,誰知道後面會怎麼樣。不過你能想開我就放心了。」
彭靖鋒說著把煙掐了,取過公事包打開,從裡面掏出一疊資料交給夏磊。
「我讓鄔藍給你找了幾家公司,都是技術崗,你回去看看有沒有感興趣的,什麼時候方便,給你安排面試。」
夏磊接在手裡,神色里湧出感激,「又讓你費心了!」
「跟鄔藍學的。」彭靖鋒聳肩,「她就是用這招平安度過了部門裁員期——女人的心就是比咱們細。」
夏磊沒心思看資料,把文件袋收在一邊,問彭靖鋒,「我什麼時候走?」
「下周一。」彭靖鋒頓了下又說,「辭職理論上需要提前一個月,但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公布之後就得離開。」
夏磊點頭,「行,那我周一到公司來。」
他抓起酒瓶晃了晃,不知不覺全喝空了,看看時間,快十一點了,便說:「不早了,要不就散了吧?」
彭靖鋒也沒心情繼續,招來服務生把帳結了,兩人一起走出酒吧。
「我找了代駕,可以送你回去。」彭靖鋒說。
夏磊謝絕,「我打車走,都這個點了,你還是趕緊回吧。」
彭靖鋒沒有堅持,在路邊看夏磊鑽進一輛計程車,兩人隔窗揮了揮手,車子啟動,疾馳而去。
夏磊坐在計程車後面,閉著眼靠在椅背上,回想剛才和彭靖鋒的談話,腦子裡還是會時不時斷片兒,像墜入一個失去真實性的荒誕夢境。
他並非懼怕失業,他和混退休的劉恪己不一樣,他才三十多歲,又有技術傍身,找一份養家餬口的工作不成問題,可他依然覺得茫然、惶惑。感到自己正被一種巨大的不確定性包圍著。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彭靖鋒會讓他走,雖然那不是彭靖鋒本人的意思,但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夏磊客觀上能理解,但每次想到這一點,神經末梢仍會震顫一下,需要沉澱幾秒後才能面對被調整過的現實。
他掏出手機看時間,十一點過五分。從前他晚上出去赴飯局,只要過九點,平均每半小時雨薇就會給他發一條問詢信息,等得不耐煩時還會直接打電話,然後夏磊就能找藉口告辭回家。
今晚雨薇卻一絲動靜都沒有。
夏磊泄氣地收了手機,轉頭望著窗外發呆。路燈光投射在深夜的街道上,圈圈點點,昏黃混沌,沒什麼風景可看,往更遠的地方眺望,一片漆黑,世界仿佛斷裂了。
司機在前面嘀咕了句什麼,似乎是對往哪兒開產生了疑慮,夏磊也懶得搭理,以往打車他很喜歡和司機聊天,今天卻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說,也不在乎自己將會被送去何方。
車子終於駛入熟悉的街區,夏磊卻沒有覺得安慰,反而產生了類似近鄉情怯的心境。他該怎麼向雨薇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