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要訂您的夜餐嗎?」值班醫生問他。
「不用。」蘇煜一口拒絕。夜餐無非是食堂打包的盒飯,沒意思,外頭還有那麼多新鮮刺激的等著他。
不過,走出辦公室,蘇煜看了眼病房,遲疑一下,到底腳步一拐,走向病區。
不是關心病人,他只是不想出岔子被師祖瞧扁。
巧了,經過護士台、走進病區,左手第一間,就是梁樂的病房。
這是個三人間,有陽台、洗手間和儲物櫃,房間自然比不上2025年整潔先進,但就九十年代來說,已經相當不差。
病房裡,三張病床靠牆排成一排,靠門的床位空著,中間床位上躺著個大爺,梁樂則靠窗。
窗跟床之間還有空隙,放了張標配的小桌子,桌子上凌亂堆著鋁飯盒、衛生紙、水杯、卷了邊的雜誌,桌子旁邊卻很整潔,安置著一把漂亮的、和病房格格不入的吉他。
病房門沒關,蘇煜不聲不響走進來,目光第一時間被那把吉他吸引,有些驚艷地掃過它,才看向梁樂。
這個老是陰沉著臉的叛逆少年,正靠在病床上,低著頭,毫無抑揚頓挫,給隔床的大爺念著報紙。
一截白胖的脖子跟床頭收縮的輸液瓶架子形成兩個支點,中間……架著一坨大紅毛線。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兩張病床間的凳子上,戴著花鏡,借著這古怪的「毛線架」,不緊不慢織著毛衣。
這奇奇怪怪、偏偏又透著的一幕把蘇煜看愣了,還是他身後的石崢嶸咳了一聲,中間病床上那躺著聽報的大爺才反應過來,支起身子:「呦,陸主任來了?」
梁樂跟著抬起頭來。
他接觸上蘇煜的視線,順著蘇煜視線看向自己脖子上的毛線團,頓時明白蘇煜眼神為什麼那麼怪,少年下意識繃起臉,去抓脖子上的毛線,然後「啪」地被拍了一巴掌——「別亂動!」
梁樂看了眼老太太,胸口起伏了下,但,還真就一動也沒動。
老太太旁若無人,繼續織她的毛線。一根毛絨絨的紅毛線,也旁若無人,圍著梁樂脖子繞了個圈掉下來。
蘇煜神色複雜:「這你奶奶?」
「不是不是,這我老伴。」隔床大爺搶答。
蘇煜嘴角抽了抽,走近在外敢跟混子硬剛的少年:「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
第11章
「陸醫生您說什麼?」蘇煜說話時離梁樂很近,聲音又低,大爺沒聽真切,但隱約聽見「綁架」兩個字,好奇問。
「我說,這活人當毛線架子,不合適。」蘇煜看向他。
「不好意思啊,陸醫生,」老頭兒一樂,「我老伴有那個阿茨海默,有點兒糊塗,樂樂慣著她。」
「你才糊塗。」老太太這話倒聽得懂。
「楊大爺——」蘇煜看了眼老爺子床尾的姓名卡,「老太太這種情況,咱們還是叫別人陪護吧。」
剛才梁樂手上是沒扎著針,要有針還不被老太太一把拍掉。
「是。」楊大爺有些不好意思,「她見不著我老在家裡鬧,我每天就讓保姆帶她過來坐一會兒,坐這一會兒,她回去就能安生睡覺了。」
「您的心情我們理解,但這裡畢竟是病房,老太太手下沒輕重,萬一影響到其他病人——」
「沒有影響。」梁樂繃著臉說。
老楊奶奶很像他外婆,腦子不清醒也待他好,什麼都記不住,偏偏能記住給他帶好吃的。
他喜歡她在身邊,像回到小時候有外婆陪著的日子,為這別說當毛線架子,當臉盆架子他也樂意。
他扒扒脖子上刺撓的紅毛線,一臉倔強:「我很好,不用你們多管閒事!」
「這孩子!」楊大爺喊梁樂一嗓子,又趕忙給蘇煜道歉,「陸醫生,您海涵,這孩子今兒不舒服,心情不好。」
不舒服還有力氣往外跑?
看在老人面子上,蘇煜沒有說什麼,掏出在口袋裡捂得挺熱乎的聽診器,走到梁樂床旁,低頭看他眼瞼和唇色,「哪裡不舒服?」
「沒哪兒。」梁樂別開頭。
但他感受著那溫熱的聽診器和溫熱的手,卻沒像以往一樣往後躲,只是身體有些僵硬。
蘇煜不搭理他的僵硬,聽診器探到他前胸後背,聽他呼吸音。
還好,肺和氣管基本正常。
「張嘴。」他還得看看喉嚨和舌苔。
梁樂緊閉著嘴巴。
「快張嘴讓醫生看看。」楊大爺著急,「人陸醫生是主任,平常可忙著呢,專門來看你!」
「不稀罕。」梁樂吐出一句,又緊緊閉上嘴,然後……被放下毛線棒的老太太一把捏開。
蘇煜看了老太太一眼,被老太太一瞪,下意識收回視線,老實看回梁樂口腔。
「小舌有點紅,問題不大。」蘇煜想著等會兒看看他血象,讓他合上了嘴,「還有哪兒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