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公眼神一動:「娘娘入宮,並非心中所願?」
姜樾之望著雙眼緊閉的老人,嘆道:「說出來或許是死罪,但我與阿娘何其相似。」
心有所屬,但情深緣淺,雖有幸能日日相見,但終究不能相守。
寂靜的殿中,傳來一聲輕咳,孝淵帝自昏迷中醒來,半闔眼以為見到了故人:
「雲,雲安?」
姜樾之關切俯下身去:「父皇,是兒媳。」
孝淵帝咧唇一笑:「是枝枝啊。」
姜樾之心下一驚,陛下竟會知曉她的乳名。
「扶朕起來。」
全公公上前,姜樾之側頭吩咐宮人前去傳太醫。
孝淵帝此病來勢洶洶,他心中已有準備,自己時日無多。
只是倚靠著,淡淡地看著她:「側妃的胎保住了?」
既然已經宣告天下,證明楚千瓷已經無礙。
姜樾之自知瞞不過他,老實地點了點頭:「此乃東宮大喜,亦是父皇之福。」
全公公也附和著:「是啊,正巧沖喜,陛下的病定會很快痊癒。」
孝淵帝輕笑了幾聲:「不說皇后與姜家,連朕都差點被你矇騙了過去。」
或許指的是避子湯一事。
姜樾之:「殿下與側妃真心相待,是自小的緣分。臣妾卑劣的插足其中,心中惶恐,以此成全二人殷殷之情。」
「枝枝不必如此,皇家之中比感情更重要的是權力。若你願意,皇孫也可記在你名下教養。」
姜樾之默默不語。
孝淵帝心口皆是苦味:「你還未同太子圓房,是何緣故?」
姜樾之斂眸,這原本不該是皇帝該問的,可他如今只是以長輩姿態關心,她略猶豫了片刻,才回答道:
「兒臣也不知,也非不願,或許只是能逃一時是一時。又或許是,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孝淵帝眼神一凝,雲安到底是沒有她的女兒會謀劃。
姜樾之後知後覺口出狂言,連忙後退行大禮:「兒臣口拙,父皇恕罪。」
「朕也沒指責你,你肯說幾句真心話,朕也願意聽。」
姜樾之跪在原地,忽然升起一個念頭,著實有些膽大妄為了。
「父皇若想聽實話,兒臣也略說幾句。父皇一句「母儀天下之典範」,就能將一個人推上風口浪尖。就定死一人的命
運,如當年的陸雲安,今日的姜樾之。」
「娘娘!」全公公揚聲一句,倉皇跪下。
「繼續說。」孝淵帝沉沉一句,聽不出喜怒。
「枝枝對父皇所作所為感激涕零,可有些事枝枝也是不願的。」姜樾之面露哀婉,叫人心疼。
「側妃拼死誕下麟兒,卻只能為她人做嫁衣,命運與我阿娘又有何不同?我寄養在大伯母名下,遭遇了什麼,父皇不是最清楚的麼?如此慘劇,父皇還要繼續上演,只會造成三個人的悲哀。」
「枝枝以為與五公主自幼相伴,情深義重。卻也敗在父皇的偏心,和她的嫉妒下。枝枝有時候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過自私,想要的太多,所以才會有這等報應。」
「事已至此,枝枝無力回天,只願父皇身子康健,能報答父皇半生呵護之恩。」
孝淵帝雙眼渾濁:「原來你和你阿娘一樣,都不愛權力。」
「權力伴隨著壓力,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你。而你要從中分辨出,何人是真心,何人是假意。若一朝懈怠,或許就是萬劫不復。枝枝前半輩子在皇宮在靖國公府已經過了很久很久這種日子了,實在倦乏極了。」
孝淵帝愣愣抬頭,想要看四方天地,入眼只有金碧輝煌的宮殿。
「原來強加給你們的,都只是朕的一廂情願。」
白白葬送了兩名女子的大好年華。
「父皇……」姜樾之有些進退兩難,一面是自己的滿腹委屈,一面是對一個重病之人說的絕情之言。歉疚之情籠罩,她羞愧地低下頭去,有些懊悔她的衝動。
孝淵帝朝她招手,姜樾之膝行過去,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你或許不知,當你第一次叫朕父皇時,朕心中有多歡喜。好似聽到了雲安原諒朕的聲音,朕將她的女兒照顧得很好。」
姜樾之不能替自己的母親原諒他,但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去恨他。
「是啊,父皇將枝枝養得很好,枝枝感激父皇。」
孝淵帝眼角沁淚,心中的一塊巨石終究是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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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三刻,孝淵帝在太醫的看診後又沉沉睡了過去。太醫說陛下有所好轉,只是病去如抽絲,還需好好將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