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菜不全是辣的,栗子雞湯就很溫潤,她喝了兩碗,胃裡暖暖的。飯畢,麵包車重新上路,車廂里坐著四個人,彼此熟悉又生疏,氣氛熱絡又冷清。車子一路顛簸,兩個小時後,羅芝終於抵達關狄的老家。
這是一個由舊村改造起來的小鎮,賺了錢的村民紛紛自己建房,路邊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三層花園洋房,卻搭配著傳統的土鍋灶,煙囪裏白煙裊裊。鋼製電梯外牆貼著金魚瓷磚瓦片,上面赫然印著四個喜慶大字——「富貴有餘」。
是物質的富足還是審美的貧瘠,羅芝幾度張嘴,還是覺得不說為妙。
主打一個欲言又止。
關狄家的房子更誇張,他們在原本的平房外蓋起一棟四層八戶的小樓,他爸媽住在頂樓,裝修完便囊中羞澀,剩下三層原本打算賣出去,可鎮子每年淨人口都在縮減,既無外來務工人員,又留不住年輕人,空有樓盤,沒有買家,跟人交易去?於是空著。
關狄滿不在乎,大手一揮:「總之我們家房子很多,你不用擔心。」
羅芝:「……好。」
「你去打個盹哈,聽朝帶你去見姨娘們!」關狄的媽媽招呼她休息,羅芝含糊應答,正在走神兒,手機突然響起。
羅芝一看號碼,心下一驚,壞了。
她忘了跟母親報平安了。
心臟驟然收緊,背後竄起一股冷意,仿佛犯下了彌天大錯。
她拋下自己的母親跑到幾千公里外的偏遠小鎮看望別人的媽媽,是多麼不可饒恕的罪過……嗎。
她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問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在她的母親面前,她永遠緊張。
羅芝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趕緊賠笑臉:「媽,不好意思!我忘了給你打電話了,我老早就到了,大概兩小時前到的。」
媽媽在電話對面,笑聲十分悅耳:「是啊,我囑咐過你,但你忙著跟人家社交呢,轉頭就把我忘了,要不是你接了電話,我還以為你被人拐跑了呢。」
語氣輕鬆,可含沙射影,藏著冷意,她用了帶點幽默感的諷刺,自認為很高級。
羅芝連忙解釋:「剛才是有點忙亂,我們在車站花了點時間,先吃了飯才又重新趕路的……但是一路都很順利,我已經到了,你不要擔心。」
「我看是人家家裡的飯太辣了,把你辣迷糊了吧?」媽媽還在笑,笑聲逐漸刺耳。
她覺得自己寬容大度,不僅沒發火,生氣了還能講笑話,並且在她自己聽來還挺好笑,於是一個勁兒地擠兌羅芝:「去別人家裡坐了坐,就把自己家忘乾淨了,這年頭的姑娘果真是忘性大,要是有新媽了,可得記得給我介紹介紹啊!」
羅芝急了:「不是的媽媽,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忙忘了,下次不會了。」
對面卻不理睬,突然轉了話題:「你穿的是我給你買的那套衣服吧?怎麼樣,人家是不是誇你好看?」
沒有。羅芝的爸媽好像並沒在意她的穿著,當然就算他們注意了或甚至誇讚了羅芝也很有可能沒聽懂。
羅芝猶豫著要不要說實話,又擔心媽媽聽到「沒在意」會失望,就在這時,關狄走進來問她晚上要蓋哪條被子,關母也正好湊上來,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開始說洗碗機如何不好用。
「怎麼可能不好用?」關狄皺眉,「你肯定沒看說明書。」
「我看了呀,但是按了之後就是沒反應!」
兩人爭論起來,聲音有些聒噪,羅芝覺得自己該掛電話了,可母親還在電話那頭陰陽怪氣地拉扯,她不停安撫,說了好些明顯是要收尾的話,但母親就是就是不肯接話,還在不停地說。
電話這頭唇槍舌劍,電話那頭也是唇槍舌劍,羅芝看看手機,又看看關狄,覺得嘴唇有點干。
關狄也不管她,炮火直衝自己的媽,從被子到窗簾到廚房裡剛買就壞了的洗碗機,細細數落和責備:這個顏色不對,那個價格買貴了,不是跟你說這個品牌不靠譜嗎你怎麼還去買,還有這台洗碗機足足三千塊呢怎麼可能一用就壞??
羅芝瞄了一眼,關狄的媽媽卻依舊笑嘻嘻的,關狄每責備她一句,她就大聲反駁一句,辯駁都充滿快樂。
她很久沒見兒子了,多說幾句話都開心,被責備也開心。
她果真像關狄說的,年輕有活力,漂
亮愛打扮,帶著點接地氣的俏皮,羅芝有些恍惚。
她一直以為,母親就該是嚴厲的,高高在上,擁有絕對權威,言辭冷冽,讓人敬畏又不安——就像她自己的母親那樣。
如果她在學校里出了問題,母親永遠不會第一時間安慰她,而是會先責備她,追問她是不是哪裡做錯了。
出了事情要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這是羅芝很早就學會的道理。
至於這是不是她後來進了摩美也只能當受氣包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