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眨了眨眼看他。
炮竹靜了,細密雪聲里,秦灼有些潰敗地道:「它爹不在,你是乾爹,代飲一杯吧。」
***
蕭恆把酒壺擋回去。梅道然搖搖頭,提壺喝了一口。
他們抵達安州正好趕在年夜。李寒走前禁了全城火藥,是以也沒有煙花爆竹放。滿城靜悄悄的,但萬家燈火猶在,歡聲笑語能聞,比煙火節要好不少。
李寒審完的帳簿備了兩份,一份移交吏部,另一份正在蕭恆手中。
梅道然見他擰眉,便問道:「有什麼不對?」
「記帳方式,」蕭恆指給他看,「一般都是寫清貨物、買賣雙方和抵押物件,往各州和京中運送的煙花即是採取此種記錄方法。但帳簿上還有一種。」
「記錄運輸途徑,不記買賣雙方和時間地點,」梅道然瞭然,「李渡白之前也說過,但我們核對貨物,並無什麼不妥。」
蕭恆道:「但正常交易絕不會這麼記帳。連賣家都分不清,萬一對方抵賴,得不償失。」
這交易不正常。
蕭恆沉聲說:「除非採取這種方法的買家只有一個。因此不用加以區分,只用記錄運輸方式和火藥重量。」
「但就算全加起來,這批火藥數量也不大。」梅道然將酒壺遞在桌上,「不對頭啊。」
蕭恆忽然問:「安州折衝府的人也替吳漢川辦事?」
「郎將薄老四。狗仗人勢的東西,我本想立斬了他,但叫李渡白攔下了。如今正下在牢里,軟硬不吃。」
蕭恆點點頭,撣撣大氅站起來,「立即提審。」
梅道然樂了,「得,就當守歲了。」
第55章 五十親鞫
李寒走後,薄老四便被下了州獄。梅道然聽李寒調令回京前,留了一隊右衛在此把守,替掉原本獄卒,全天監視。
腳步聲漸近,光線如箭,嗖嗖射入。薄老四不適應地擠了擠眼,抬起了頭。
門砰地關上,牢內只點了一盞油燈。一名右衛端進一個銅盆,並一條手巾,放下之後,衝進來的兩人抱了抱拳。
薄老四眯起眼,打量那兩個人。
梅道然他認識,正帶刀立著。他面前站著個青年,黑衣黑靴,面色冷白,整個人像一把利劍。和那青年一對視,薄老四不由打了個哆嗦。
那人氣質很奇怪。薄老四行伍出身,一望便知其為軍人,甚至是高級軍官。但威壓之外,他還透出一種死人般的陰鷙之氣。與其說是上位者,不如說像無常索命。眼珠幾乎不動,直勾勾黑漆漆,看不出絲毫人的情緒。
這是鷹狼吞食獵物的目光。
太可怕了。
梅道然問那青年:「是臣先打頭陣,還是您親自請?」
青年沒有作答,自己解開大氅,仔細抖好。梅道然接過掛在臂彎,大喇喇地翹腿坐下,甚至連笛子都掏出來,揚聲道:「先是大相專審,現在天子親鞫,你們使君還沒這待遇。小子,福氣在後頭呢。」
天子!
薄老四呼吸猛地一緊,隨著面前人逐漸逼近,脖子往後不住蜷縮。
這是蕭恆!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卑職薄老四參見陛下,陛下萬歲!卑職草芥之軀,怎敢勞動陛下年節親審!」
蕭恆卻不管他,只對梅道然說:「別看戲了,把人吊起來。」
梅道然乾脆答應一聲,先擦了擦桌子,才將他大氅放上。自己從袖裡抽出條麻繩,笑著走近薄老四,和聲細語道:「放鬆啊,我是有手藝在的。不掙沒事,越掙越疼。」
他笑得瘮人,薄老四不敢違抗,強笑道:「哪裡,哪裡。」
梅道然手上有活兒,只輕巧繞了幾扣,薄老四便被牢牢捆死。這一通忙活時,蕭恆立在桌前,從懷裡掏出個氈皮套卷。
他抽開束線,皮套下拉條般骨碌滾開,直鋪了三尺遠。薄老四遠遠一看,只覺一片銀光刺目。
梅道然順他目光也眺一眼,笑道:「拿出去夠吹一輩子了。叫陛下全套伺候的,這些年,滿打滿算湊不夠一巴掌。」
他吹聲口哨:「自然,先有命出去再說。」
薄老四定睛看去,頓時似被掐住脖子,渾身打戰。
氈皮用來收納各種刑具,剪、楔、刺、棍,鋼簽、短鑷,桑皮線、三棱針、平刃刀、月刃刀,還有不少花花綠綠的小瓶,一眼觸及便頭皮發麻。
蕭恆解開箭袖暗紐,翻折至腕上。兩隻袖口折畢,他不知從哪取出一條銀索襻膊,繞過肩頸,將衣袖摟起來。過頸、繞臂、交背、穿腋、打結,他做得慢條斯理,一絲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