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山頂傳來炸裂的爆破聲。震耳欲聾的隆隆聲里,天空像被擊裂的棉衣,爆了漫天棉花般的雪雲!
幾乎是同時,蕭恆將身邊禁衛推到一旁,整個人被白色吞沒。
「陛下!!!」
***
秦灼驚坐起來。
他在軟椅里盹了一會,睡著還皺眉頭。阿雙取了大氅給他蓋上,這要去拈了燈,剛抬起玻璃盞兒,就聽見身後一聲驚呼。轉頭正見秦灼白著臉大口喘氣,活脫脫像剛溺了水。
阿雙忙給他擦汗,輕聲問:「大王做噩夢了?」
秦灼沒回過神般,直著眼睛問她:「是夢?」
「是夢,妾和大王在行宮裡呢。」
「是夢。」他眼裡終於泛出點光輝,將四周打量一遍,長出一口氣道,「是夢就好。」
阿雙笑道:「人都做反夢,夢見不好,反是大吉呢。」
秦灼點點頭,又靠進軟椅里。阿雙看著他的臉,心緊緊揪起來。
很難想像這曾是一副堪媲潘郎的面孔,現在皮肉慘白,顴骨高凸,兩靨浮著類似發熱的病態紅色,青黑眼眶裡盛著一雙流轉不動的眼珠。秦灼正蓋著一件黑狐狸大氅,在腹上微微顯露出小山形。他問道:「藥好了嗎?」
阿雙道:「妾守著爐子呢,大王再睡一會。時辰到了,妾叫大王吃藥。」
秦灼喃喃道:「還有一日。」
阿雙從他面前半蹲下,握住他一隻手,冷得她手指一跳。她放柔聲音:「東西都備好了,鄭翁親自來接生,陳將軍守在外殿,大相明日也來陪著。還有妾,妾會寸步不離地守在大王身邊。大王不要怕。」
秦灼笑道:「他趕不到了。」
在阿雙眼中,他眼皮塌了一下,嘴角也垮了,只眉眼彎著,勉強算個笑容。
「還沒到明天,說不準呢。」阿雙強笑著,將一隻碟子放到案上,「陛下在甘露殿養的橙子好了,昨日剛挪了來,大王嘗嘗。」
秦灼拍拍她的手,剛想說什麼,便聽門外叩了叩,一名虎賁軍道:「大王,信到了。」
阿雙奇怪道:「一般信件都是大相親自來送,今日怎麼鬧的?」她雖疑惑,還是將信取了來。
秦灼打開信前,雙手正剝著橙子。
北方這時季不下柑,前幾個月他鬧胃口,說想吃,就是想吃。當時和蕭恆正好著,那人認真想了會,問道:你們那邊柑橘好,嶺南是不是現在也有下的?
他笑道:得了吧陛下,這已入了冬,霜打的柑樹能結出什麼果子?你要是真有心思,不若從殿裡給我種一株,明年這個小的落了地,也能嘗一嘗。
他沒想到,只為這一句笑話,蕭恆便真的培了一棵,就在甘露殿耳房裡拿炭盆攏著,半死不活,一點綠芽沒有。如今竟結了果子下來,也是奇事。
種這盆苗時,阿玠在他腹里初有個頭,約莫也就他掌中這枚橙子大。蕭恆多少顧忌,不敢和他親近,偶有的那麼幾次也不肯留在裡頭,又不肯舉兵深入,只如隔靴搔癢,弄得秦灼不上不下,那人卻不為所動。
上回是蕭恆給他扶著前腹,才這麼緩慢地做了一會。膏子抹多了,蕭恆更是謹慎,秦灼難免不夠盡興,早早叫他撤了,自己上了手。
他當著蕭恆的面,蕭恆只聽著他劇烈喘息,坐在一邊不說話。一會了了,蕭恆照例打水給他擦洗完,便自己去後頭泡一會。
他脾氣倒好。
秦灼這麼想著,盯著榻前的八仙連屏出神,忽然拾了件袍子披上往後殿去。
盥洗俱在後頭,因在中夜,新攢的炭盆也沒多熱。秦灼掌了盞玻璃風燈,風鼓進衣袖,只覺得手背起了一層栗。從前他們也愛泡一會,手臂纏著手臂腳趾踩著腳趾。他懶得動彈,便支使蕭恆去焚安息香。蕭恆不通香事,如今做來居然像點模樣。
但現在香爐是熄的。
帷幔瀉落,在半空中如同月光,在地則流成水銀。蕭恆頭後仰著,雙臂搭在桶沿上。
地上沒有鞋。他就這麼光著腳來了。
秦灼沒出聲,拿燈打開帘子,蕭恆卻立即睜開眼,問:「你怎麼下來了?」看清他又道:「怎麼不穿件厚衣裳。」
秦灼不說話,將燈掛在簾鉤上,從地上拾起蕭恆解落的衣帶當襻膊。
蕭恆側著頭,看他摟起衣袖,露出手臂,和那根綢子交頸。
燈火昏昏,前半夜下了雨,後殿又傍草木,如此便生了層霧氣,他們像共同溺在暗黃的潮水裡。
秦灼在脅下挽了結。
蕭恆盯著他。
潮上來了。
秦灼責怪他:「又洗冷水。」
蕭恆只是笑:「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