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望大君保重自身,做好最壞打算。」
秦灼看了他好一會,披著那件黑狐狸大氅,緩緩撐起身來。他凝視李寒雙眼,道:「渡白,向來你說什麼我都信,這次也不例外。」
「慎言。」他說。
李寒立起來,向他拱手長揖,再雙手加額地跪下,沉沉叩下一個頭。如此跪坐在他面前,與他目光相迎。
他鄭重道:「臣不敢欺君。」
秦灼靜了好一會,漸漸將戰報攥成個團。李寒聞見膏藥味下淡淡的血腥氣,也沒有出聲。過了一會,秦灼將那張紙團捋開,手一抖,撕了個大口。紙頁破裂聲在雪夜裡像把鈍刀。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秦灼快速地吸了下鼻子,甚至眼都沒來得及濕,指了指椅子,啞聲道:「我有數了,你繼續說。」
李寒坐回去,道:「魏人手中火藥大多是借長安煙花採購運送入京。臣重新按帳目消耗計算,發現這批暗地入京的火藥共五百一十五斤。這些天禁衛已抄下魏人全部火藥,加上已用的兩炮,不過百餘斤之數。有四百斤火藥不翼而飛。」
「臣這幾日調閱城門出入記錄,發現大雪那天,金吾衛有三次車輛出城,皆執范汝暉手令,運送器械和盔甲。」李寒說,「運送物品的總重量,約莫有四百斤。」
秦灼不說話。
李寒道:「范汝暉是串聯魏地、安州、西塞、長安的關鍵。他曾與朱雲基聯繫,又夥同安州刺史倒賣火藥與齊國,所作所為即是叛國。臣懷疑他此番隨駕,就是順水推舟。」
「西塞異動和長安生變的時間太近了,臣最近想,有沒有這種可能:他有意引起梁、齊兩國交兵,就是為了調虎離山、讓陛下親徵庸峽,使大君在長安孤立無援,以便京中生事。甚至他壓根沒想讓陛下回來……」李寒思索著道,「陛下崩,皇子死……」
另立新君!
秦灼氣息很沉,問道:「哪還有別的新君?哪個新君值得讓他背主賣國,豁上一切地去效忠?」
這是個大問題。
從他逼宮懷帝一事便能看出,范汝暉絕非忠臣。
李寒搖頭道:「臣愚鈍,還未捋清頭緒。但陛下倘若晏駕,京中變天,舉國震動,天下又要生亂了。」
秦灼許久不開口。他靠著窗,雪光投在臉上,殘燈光一樣。這短短几天,他已經瘦得脫了相,連虎頭扳指都鬆了許多,已能從指頭上滑下去。他略抬了抬指頭,讓扳指倒到指底,沉默了一會,說:「你已經有了主意,對嗎?」
「臣萬死。」李寒再度跪下,俯身大拜,頭抵在地上,高聲道,「臣持天子印,代行天子事。臣梁大相李寒,請立太子!」
***
阿雙被叫進殿時,秦灼正披衣坐著,李寒也坐在一旁,手裡掰了個橙子吃。
秦灼叫她從榻邊坐了,道:「阿雙,我有事和你商量。」
阿雙笑道:「大王吩咐就是。怎麼這麼大陣仗。」
秦灼說:「是我有事相求。」
他搖了搖手,阿雙便不開口,見他從榻上坐直身子,道:「我已與大相議定,讓阿玠承襲梁祚,分歸蕭氏。回去渡白會代天草詔,冊立皇長子為太子。」
阿雙大驚道:「這怎麼行!大王拼了命才誕育殿下,怎能拱手讓人?」
「那也是他爹,」秦灼略帶疲倦,對李寒道,「你說吧。」
李寒將吃剩的半個橙子放下,拍了拍手道:「陛下安危尚不得而知。我與大君商議,倘若天下不幸,總得有人定住社稷。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如果大梁易主,南秦必定生亂。先文公殷鑑猶在,只怕大君未出京城,便會橫生禍事。推立太子,新君登基,也只會禮待南秦,從長遠看,的確可行。」
阿雙見秦灼沒什麼反應,知他就是贊同,便道:「妾知道了。」
李寒道:「但太子需要一個生母,這就是我與大君要求姑娘的事。」
阿雙愣了愣,喃喃道:「可妾和陛下……井水不犯河水啊。」
「但外人看來,陛下對姑娘還是十分不同的,」李寒這時開了口,「姑娘是陛下登基以來唯一能出入甘露內殿的女眷,這是殊遇;早在潮州時便順帶照顧陛下,這是舊情;大君乘馬車二次入京與移駕勸春行宮,民間的確有風聞,但只知是南秦車駕,傳言也是一位早有前緣的女子,這叫眾口鑠金、欲蓋彌彰。據此看來,唯姑娘有做殿下之母的可能。」
他看了眼秦灼,又道:「當然,不必落實,語焉不詳即可。太子玉牒只記生母秦氏,不落姑娘閨名。這樣半真半假,反倒更為可信。」
阿雙問道:「可陛下無立後宮,這樣貿然推立,大家也未必相信。只說大相意圖謀反,隨便找了小兒要篡位呢。」
秦灼也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