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把的煙火從空中燦起來。
秦灼仰著臉,單臂把兒子抱起來,笑道:「陛下是行行的狀元,就算不做皇帝也不會餓死。」
「到底得養家餬口,技多不壓身。」蕭恆也拍著手走上來,「阿玠今年有什麼願望?」
蕭玠叫秦灼抱著,帽子耷拉著護耳,只露出一張臉,「臣今年都要和阿耶睡覺!」
蕭恆還沒說話,反是秦灼笑道:「不行。」
「為什麼?」蕭玠聞言,直往秦灼懷裡拱,「阿耶不能這麼偏心,阿耶不是最喜歡阿玠嗎?」
秦灼半真半假道:「你爹怕黑,沒我在會哭。」
蕭玠吃了一驚,轉頭去看蕭恆。蕭恆看了眼秦灼,含笑點了點頭。
蕭玠趴在阿耶肩頭做思想鬥爭。秦灼一隻手抱著他,一隻手背在身後,將蕭恆腰帶勾了一勾,摩挲著他那隻黃銅帶鉤,啪嗒一聲,解開一半。
蕭恆輕咳一聲,捏了捏他手指。
這時蕭玠眼睛一亮,高聲道:「想好了!」
「阿爹阿耶和臣,每年只能一塊待半年,」在雙親注視下,他把雙手攥成一個拳頭,閉上眼說,「阿玠希望和阿爹,和阿耶,永遠永遠在一起。」
又一枚煙花上天,砰地一聲,似一枚巨大的心臟爆裂,鋪開滿天花團錦簇的血。
蕭玠的臉沾了血光,睫毛輕輕抖動,此時他聖潔得如同再次降生,在生辰日,在即將洗盡的血污中,在父親的懷抱。
隔著兒子,他們靜靜對望。
秦灼動了動嘴唇,聲音卻先從蕭恆口中發出來。
「好。」他說。
秦灼笑起來。他渾身發熱,血液沸上頭腦,在天子的金口玉言後,諸侯做出了同樣重如九鼎的承諾。
「好。」
***
元旦後開朝,世族地契正式移交,全部交接乾淨便到了二月底。
正是這個月底,蕭恆做出了前無古人的一項舉動。此舉過後,他與前代天子之間楚河漢界已成。大樑上下,震動三分。
「兄長的意思是,陛下要分了皇莊的田地?」
雖已下朝一段時間,楊崢仍沒回過神般,端盞吃茶,被燙了一口才丟開。
楊韜接過女兒奉的茶,沉沉點了點頭,「陛下今日在朝上頒旨,添加皇太子莊田一萬五千三百頃,連同皇帝、皇太后、原皇太子莊田共五萬一千三百頃,全部分給農戶耕種。」
「全部?」
「全部。」
「不要了?」楊觀音一時沒明白。
楊韜苦笑道:「不要了。」
「地還是要的,」楊崢終於開口,「皇莊土地仍歸陛下所有,但付與農戶使用。每年只需多交二斤糧食,作為州府備用糧。」
楊觀音皺眉道:「但皇莊是天家私產,所有粒子、粒銀都是給陛下和宮中的補貼。如今不但不收租稅,連這二斤糧的零頭都充作公用,豈不是損己利人?」
楊崢深吸口氣:「就是損己利人。」
楊府空氣沉下來,一時靜悄悄的,只聽得起此彼伏的呼吸聲。
半晌,楊觀音才從胸腔中擠出一口氣:「陛下竟然……這樣大的心胸!」
「陛下變革分地之法時我就有所預料,以為只是分給百姓荒地,最多減免幾年賦稅而已。沒成想……」楊韜握緊茶盞,「天子如此,幸是不幸啊……」
楊觀音不解道:「依女兒看,損人利己易,損己利人難。陛下如此,當是萬世難出之聖主,這是大梁之幸。爹爹何處此言?」
楊韜苦笑道:「你是女兒家,不明白。陛下想對世家下手不是一日兩日。如果貿然出手,只怕群臣不忿。所以雷厲風行,先從自己開刀。天子以身作則,尚且捨身以濟天下,再對世族如何,我們便不能說話了。」
無話可說。
楊崢沉默半天,這才道:「陛下出身草野,對百姓疾苦深為體察。雖居廟堂,然年年下訪,歲歲親巡,古往今來未曾有之。登基以來又陸續下放官員外任……兒揣測,天子早就生了為庶民爭利之心。」
都說君臣如魚水,蕭恆眼中居然只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