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的炙痛叫他想立刻丟開手,卻怕嚇著兒子,強忍著沒有摜。秦灼將東西輕輕放下,這才拔腿出殿。
宮裡桑樹結了葚子,蕭玠愛吃得很。一下子吃不完,秦灼便弄了點冰在外殿給他湃著。如今剛想浸手進去,腕便被人扼住。那人急聲道:「怎麼燙的?燙了就要冰,手不想要了嗎?!」
秦灼還不待說話,就被小股水流澆著,渾身一個激靈,焦疼感也緩和不少。他回過神,忙道:「阿玠睡了,你小聲些。」
蕭恆冕上珠簾糾結在一起,臉被陽光一割,顴骨像一條金色傷口。秦灼深吸口氣,張了張嘴:「我……」
蕭恆問:「什麼?」
秦灼像吞下什麼,只說:「我手疼。」
蕭恆便壓著聲音往外叫人:「再端涼水來,還有燙傷膏藥,要快。」
涼水淅淅瀝瀝,他們好一會都不說話。終於,蕭恆邊看著水流邊開口:「今天他們的摺子,你全不要聽。朝臣就是這樣,私事而已,冷一段就過去了。你放心,我會找法子。」
「對你,我從來放心。」秦灼只應了一句,也再無話。
他的燙傷沒有大礙,便由蕭恆執了手塗藥。蕭恆看了眼冰鑒,道:「吃了這麼多——阿玠到底小,仔細肚子痛。」
「哄他吃藥。蜜煎不能吃,吃了就要咳。」秦灼不知哪裡生的邪火,「冰是走的我的供奉,我兒子連點果子都吃不得了?」
蕭恆手勢一頓,還是將藥抹勻,給他吹了吹傷處,道:「少卿,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當然知道。
秦灼抬眼看了他一會,忽然道:「我今天不知道怎麼了。」
蕭恆抱住他肩膀,剛要說話,忽見秋童急急趕進來,躬身道:「前些天下了大雨,皇陵坍塌,今日搶修的報上來,說……」
他覷了眼秦灼,將身壓得更低,「肅帝秦淑妃的陵寢,是空的!」
***
肅帝元和六年秋,淑妃秦氏病逝。其兄秦文公北上啟妹靈柩,亦暴斃長安。
京中曾有傳言,淑妃未死,而是私奔。
秦灼由蕭恆包紮傷口,擰眉道:「姑姑未嫁之前,似乎有過心愛之人。但確切是誰我也不清楚,已經這麼多年過去,知道的只剩下老人了。」
蕭恆便問秋童:「為故淑妃守陵的都是誰?」
「只一個隨媵,貌似是淑妃的陪嫁,」秋童想了想,「叫明香的。」
「我入京時曾去拜見,明香姑姑生了肺病,沒有見成。」秦灼又問,「肅帝宮中嬪妃,如今還剩下幾位?」
「不過七八位了,」秋童掰指頭算了算,「位份高的在懷帝朝便歿了,見過淑妃的……約莫只有一位宋昭儀,還在後宮裡。」
見他欲言又止,秦灼問道:「有什麼不對?」
秋童略作思索,上前拱手道:「這位昭儀宋氏,是故燕國的昌平公主。當年肅帝滅燕,妃嬪宗女多充後宮,她正是其中之一。奴婢只聽聞她是制香好手,肅帝十分喜愛,當年依稀還有的雅號,叫『香夫人』。」
秦灼久久不語,蕭恆見他神色不對,問道:「怎麼?」
「燕地位於秦之北,梁之南,當年肅帝滅燕,燕君曾向我父求救,」秦灼說,「阿耶多番考量,未曾援手。」
對燕人來說,大梁是滅國讎敵,南秦是隔岸觀火。
國恨家仇。
蕭恆問:「你怕她的話不能盡信?」
「兼聽則明吧,」秦灼揮手叫秋童退下,轉頭對蕭恆道,「這位宋昭儀,我回來後親自拜見,你替我安排吧。」
蕭恆沒有理由阻攔,「你放心去。」
秦灼欲言又止,只伸出沒有燙傷的右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說:「我今天脾氣不好。」
蕭恆輕聲道:「好著呢。」
***
天子葬陽陵,后妃、功臣可陪葬墓旁,秦淑妃正是其中之一。
秦灼趕至陽陵已經入夜。皇陵坍得厲害,陪葬器物也零落成泥,玉瓷的碎骨頭攤了一地,散著死人腐爛的氣味。秦灼往淑妃棺前去,裡頭果然是空的,連人都沒躺過。
守陵內侍得了招呼,忙提燈給他引路,「明香姑姑在這邊候著呢,還勞煩大君紆尊降貴親自走一趟……哎呀,您仔細腳下。前幾天下了暴雨,這路都是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