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從榻邊靜立了一會,將地上一大一小兩雙踢得歪七扭八的鞋擺好,替他們掖好被子,吹了蠟燭,又悄無聲地走了。
秦灼睜開眼,在黑暗中輕輕撫了撫蕭玠的額頭。
秦君攜太子南下一事朝中並未聽聞,但宮中人人皆知。臨行前一夜,秦灼來東宮給蕭玠收拾箱籠,蕭玠吃過藥,坐在榻上抱著白兔玩。到了睡覺時辰,秦灼便將兔子鎖回籠子,正聽蕭玠問道:「我們還回來嗎?」
秦灼替他解著紐扣,淡淡道:「再說。」又問:「阿玠不想跟阿耶回去嗎?」
蕭玠小聲說:「想的。但是只剩阿爹自己孤零零的。」
秦灼摸摸他的臉,問:「如果阿爹娶了妻子,阿玠是想跟著阿耶,還是跟著阿爹?」
蕭玠想了想,堅定道:「不會,阿爹不會娶妻子的。」
秦灼笑問道:「你怎麼知道。」
蕭玠咕噥道:「臣就是知道。阿爹答應的事,從沒有食言過。阿爹對阿耶比對阿玠都好,他不會讓阿耶傷心的。」
秦灼揉了揉兒子的腦袋,將他塞進被子裡,輕聲道:「睡吧。咱們明早就動身。」
蕭玠問:「阿爹來送我們嗎?」
秦灼說:「阿爹明天忙。」
蕭玠閉上眼,又睜開說:「那我們帶著阿昆。別人都不敢餵它。」
秦灼柔聲道:「好。」
***
待蕭玠睡熟,秦灼走去外殿。殿門正開著,月色空明,庭如積水,蘇合怕攪擾蕭玠,便坐在殿外梨樹下撥琵琶。弦音幽幽,不絕如縷。籠中白虎仍沒有睡,見他出來便縮進角落。
秦灼看了昆刀一會,拾起一塊生肉投進籠里。昆刀卻如被擲匕首,連忙把頭蜷下去。
他靜靜立了一會,只覺了無意趣,便刻意避著人往外走。走到一處殿宇前,微微頓了腳步,還是邁了進去。
夜已深沉,從前燈火通明,如今只點了寥寥幾支蠟燭。一盞燭台停在階上,有人也在那兒坐著,借了微光打磨匕首。那匕首已經不用許多年了。
他心突然酸了一下,腳邊踢著個木桶,探手一試,竟又是冰水。
秦灼一見了便窩火,腳步也放重了,提聲質問道:「之前怎麼說的?沐浴要用熱水,看東西要點兩盞燈。娶了老婆,我的話你全不聽了是不是?」
那人早看見他,已將匕首丟下從階上站起來,卻沒有說話。直到受了詰問,才解釋道:「我換了支新蠟燭,光夠亮。」又問:「明天就要走了,是忘了帶什麼東西?還是阿玠……?」
秦灼雙眼撲進飛蟲似的連眨了眨,沒說話,快步走上去抱住他。
蕭恆手臂微微一僵,也靜靜抱了他一會,方問道:「怎麼了?」
秦灼啞聲說:「……對不起。」
蕭恆嘆了口氣,反反覆覆緊緊抱著他,輕輕拍著他後背,道:「說這些。」
「我這一段……不太對。」秦灼臉貼在他衣襟上,「你是他阿爹,我知道對湯氏,你比誰都恨。讓你娶湯住英的女兒,你是最不願意的。」
他低聲道:「我……不是成心晾著你。」
「我知道。」蕭恆低聲說,「你當年和段氏聯姻……」
他終究沒說什麼,只道:「我都明白。」
秦灼忙辯解:「我和段映藍真沒什麼。」
蕭恆笑道:「我知道。」
「那你也不能和湯氏女有什麼,」秦灼攥了攥他衣領,「不許讓她住在甘露,不許睡那張床。就算你真想了,也得等我回來,你聽見沒有?」
蕭恆點頭道:「聽見了。」
秦灼有些恍惚,反倒自己笑了一下:「是不是太霸道了?」
蕭恆也笑道:「剛剛好。」
他握了會秦灼的手,語氣微微茫然:「少卿,我適才想,如果當年我沒有去西塞,沒有遇到渡白,沒有做這個皇帝,而是和你回了南秦……會不會都不一樣。」
答案他們早就有了。
會的。
當年他若直接和秦灼走,就不會有段映藍,不會有湯玉壺。在南秦,他們的顧忌要少很多。
蕭玠身體會比現在強不少,從馬背上長大,混成個野小子也說不定。性格也會變,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懂事,變得沒心沒肺一點,但能上樹掏鳥下河摸魚,也皮實,打頓板子第二天立刻活蹦亂跳。等哪天秦灼提著鞭子追不動了,他反而不跑了,就在蹲跟前老老實實讓他阿耶打。
……會平平安安長大,遇見個喜歡的姑娘,生一堆小孩子。一生美滿,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