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所料不錯,鄙府不久將被夷為平地,我的論著來不及整理帶走,也會被付之一炬。」李寒面容平靜,語氣毫無波動,「新法要想推行,只能靠我明日通過辯論口傳。那是唯一的機會。如果我明天不去,裴蘭橋會被重潑髒水,說她是羞愧難當、畏罪自盡,新法也會被肆意抹黑。一旦百姓失望,律書就會失去公信,哪怕以後再次頒布,也不會有人聽服。我不去,新法就廢了。」
所以我不得不去。
我不得不死。
夏秋聲說不出話。
文人者,或治國理政,或著書立說,有什麼比摧毀他的條律、焚燒他的心血更讓他生不如死?
多年前對青不悔是這樣,多年後對李寒還是這樣。
為什麼會是這樣?
李寒無暇顧及他神色傷痛,道:「何況世族已然失去理智,如果找不到我,定然會挨家搜索。而儲君身在貴府。」
他隔著帘子看向外面,輕聲說:「我會累及殿下。」
簾外,蕭玠往這邊看來,李寒對他輕輕一笑。
「我終此一生只對不住兩個人。一個是我的老師,一個,是我的學生。」李寒注目蕭玠,柔聲道,「殿下與我本為君臣,名為師生,但我其實將他看作我自己的子侄。聖人之德莫過於孝,殿下心思純淨,事父至孝,他加冠成人的那天,請夏郎替我看到。」
話至此處,他當即跪下,對夏秋聲頓首,方直起身子再拱手道:「君清如冰壺,節如玉尺。我去後,望君教他,望君誨他。如殿下一日臨危,望君能顧我將死之言,救護萬一。大恩大德,李寒來世結草銜環,必當報償。」
他一個頭叩在地上。
夏秋聲也相對跪下,拱手道:「皇天在上,厚土為證。但存一息,必不負君。」
他亦俯身磕下頭來。
正是在對拜的這一瞬里,李寒完成了師道的託孤。誓死保護儲君是夏秋聲的承諾,君子死誓言,李寒用性命託付他,他必須捍衛太子至最後一刻。
是以李寒在為自己結局收筆的時候,也無可避免地圈點下多年後屬於夏秋聲的結局。蕭玠坐在外頭,一眼就能望到頭。
***
他們兩個一出來,蕭玠立刻撒開果子跳下椅子,仰頭問道:「老師要走了嗎?」
李寒點點頭,微微傾身,說:「臣不在的這段日子,便由夏郎做殿下的老師,可以嗎?」
蕭玠問:「會回來嗎?」
李寒頓了頓,還是說:「會回來的。」
蕭玠靜靜瞧了他一會,眼翅閃了閃,才慢慢點點頭。
見他首肯,李寒便將案上一盞殘茶遞到蕭玠面前,道:「請殿下獻敬師茶。」
蕭玠喃喃道:「老師……」
李寒沒有催促,只伸著手臂。過了一小會,蕭玠雙手接過茶盞,面向夏秋聲跪下,雙手舉過頭頂,說:「請夏先生吃茶。」
夏雁浦抹了把臉,接過盞子吃了口冷茶,連忙將蕭玠扶起來。
李寒注視蕭玠片刻,也不再拖沓,轉頭對夏秋聲說:「那我告辭了。」
「大相留步。」
李寒腳步一頓。
蕭玠這麼喊他。
他轉過頭,見蕭玠整肅衣衫,端正站好,莊重道:「我代天子監國,罷免大相為一日白身,只此一日,請大相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勿以為念,早去早回。」
李寒緩緩吐出口氣,對他正跪稽首。
「臣謹受命。」
這是李寒留給蕭玠的最後一句話。
院外,西南天空一片通紅,黑煙滾滾。那是李寒府邸的方向。
血色天空下,蕭玠跑過去抱住他,臉埋在他衣襟里,輕聲說:「老師,我等你的。」
夏秋聲將臉別過去,不忍再看。
李寒緊緊擁住他,又輕輕推開他。他們的告別成熟而默契。蕭玠不去追,李寒也不回頭。
老師,我真不是個做老師的料。希望我的學生不要怨怪我。
***
半個時辰前,世家暫整旗鼓,齊聚大理寺卿崔省府邸。
夏雁浦剛趕緊來,來不及見禮便問:「我來的時候見火燒了李府,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