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聲走後,秦灼方從屏風後繞出來,瞧著殿門,聲音有些飄渺:「我剛剛瞧著夏郎君,像瞧著了渡白。」
他撫著蕭恆後背,挨在他身邊坐下,「很想他吧。」
蕭恆嘆口氣,握緊他的手,不說話。
「夏郎這樣對阿玠,我是感激的。他說的對,阿玠的災禍因我而起,該查就查。燈山這邊,你已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久了。」秦灼捏了捏他手指,低頭瞧著二人交握的雙手,笑道,「我不能叫史書把你記成個偏寵佞臣的昏君啊。」
蕭恆有些急切,微微咳嗽,握緊他手,問道:「你和我說這些嗎?」
秦灼輕輕拍打他的脊柱,神色稍急。等蕭恆平復,方眼睛眨了兩下,深吸口氣抱住他。
蕭恆到底疲於久坐,便由秦灼扶著躺下,卻不想歇息,叫秦灼給他念摺子聽。
秦灼手掌粘貼他肩膀,問:「現在了,你還這麼熬煎自己?」
蕭恆不說話,但也閉了眼,握住他的手,像睡了。
秦灼添了把安息香,又守著他坐下,哄小孩似的拍著他後背,覺得胛骨硌人,只恨自己一年來蹉跎時光,平白互相折磨。他撫摸蕭恆鬢角,驚覺他尚未而立,竟添了白髮。
他曾因阿皎的離去無由怨恨他,卻忘了,那也是他的女兒。
他接受了秦灼所有的怒火和傷痛,但他本也是最傷痛的人。
蕭恆側身躺著,秦灼緩緩俯身,臉依在他臂膀上,從背後摟著他。身體重量卻由腰腿撐著,半分沒落在蕭恆身上。
許久後,阿雙走到他身邊,怕驚擾蕭恆,輕聲說:「褚將軍到了,給大王送摺子呢。」
秦灼回頭,見竹簾外站著人,臉被帘子擋著。他卻似能瞧見那雙眼睛。
目光尖銳,如在背之芒。
秦灼替蕭恆掖好被子,放輕腳步出去。
帘子打起來,褚玉照正微垂著臉,神色恭順,方才像是錯覺。
第132章 一二六 出洞
秦灼將他手中摺子接過來,青皮黃箋,是南秦朝政。他卻沒有立即翻看,隨手放在案邊,引人往椅子裡坐下,問:「吃茶還是吃酒?」
褚玉照和他相對坐著,「大王府中埋了不少好酒,吃酒不若回去吃。」
秦灼便吩咐煮一壺銀毫,溫和道:「鑒明難得入宮,我知道,是有要事。」
褚玉照微微嘆息:「臣遠遠瞧了一眼,梁皇帝如此形狀,大王……也要做打算了。」
阿雙將茶端上來,秦灼接過盞子,輕輕一吹,「不到這個地步。」
褚玉照叫一聲:「大王!」又緩和口氣,勸道:「觀音手豈是尋常毒藥?五年即是大限。梁皇帝中毒十餘年之久,只怕自己已作個毒物。便是父母下降,也救不得他。」
秦灼淡淡道:「解藥我能找來一份,就能找來第二份。」
褚玉照連連搖頭,「大王何須自欺欺人?解藥……早就沒有了。」
「人定勝天。」秦灼茶蓋一合,「『觀音手』既有存世,遍請天下名醫,總有法子。」
褚玉照聲音略有急切:「若論用毒,梁皇帝便是個中行家!他若有更優之選,何必服用『長生』,時時痛苦地撐這十多年?」
秦灼定定瞧他一會,神色反倒平靜下來,一盞茶飲盡,問:」鑒明有什麼高見?」
褚玉照道:「梁皇帝此毒難愈,人事已盡,該聽天命了。」
意外的是,秦灼沒有當即否定,微微垂目,似在思索。
褚玉照趁熱打鐵,「梁皇帝如崩,太子當繼位。只是陛下將世族門閥得罪個遍,黎庶又沒有扶立起來,殿下年幼,只怕皇權路上步履艱難。」
秦灼緩緩頷首,算是默許。
「按常理,幼帝登基,當是太后聽政。太子雖無生母,卻有大王。到時候,還是要大王主持大局。」
秦灼道:「可我在名分上,和阿玠並無瓜葛。」
「但大王是太子的太師。」褚玉照看著他,「太子三師,另有太子太傅夏秋聲,太子太保梅道然,二者均知內情,必定不會反對。只要百官俱在,梁皇帝榻前託孤,大王聽政,名正言順。」
挾太子以令天下。
秦灼沉默片刻,放下茶盞,「鑒明,你知道他爹的抱負。這樣一來,皇位繼續傳承,豈不是叫他心血東流?」
褚玉照攥了攥手指,「大王也要為南秦打算。大王親梁,與段氏聯盟並不穩固,周邊諸侯又有哪個不恨?太子如不能繼位,南秦將失去朝廷做保障,如果有變,豈能善了?」
他見秦灼仍有疑慮,繼續道:「何況,朝廷已拿住燈山,探查底細是早晚的事。倘若旁人繼位,或者廢帝公立,南秦岌岌可危。您是太子的阿耶,但更是南秦的大王。」
「我心中有數。」秦灼指了指他那盞,「茶涼了。」
他瞧著褚玉照吃茶,突然問:「你覺得是子元嗎?」
褚玉照卻不意外,嘆口氣道:「臣只說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