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冷笑幾聲:「郡君好教養。按你的說法,爾叔父秦善正任當今大公,陛下把這弓賜給他才是合情合理。天家收容此物至今,已是體諒你至極。莫說是你,哪怕你哥哥活著——叫他一介流妓效雌之人持弓,只怕文公九泉下也難以瞑目!」
他這話說得難聽至極,秦溫吉尚未變色,皇帝已斷喝一聲:「住口!」
秦溫吉再悖逆,到底是文公遺孤。永王對其辱兄,哪怕爭得口舌上風,已失天家體統。
出人意料,秦溫吉並沒有失常暴怒。她杏眼圓睜,熱淚滿蓄,渾身輕輕顫抖著,但又似拼盡全力按捺什麼。少頃,她突然扯開一個微笑,臉上傷疤猙獰,看得人毛骨悚然。
秦溫吉抬手拂去面上水跡,雙眼剜向永王,一字一句道:「王爺,慎言。」
「這樣罷——黃參。」皇帝喚道,「先請郡君試弓,若能挽至滿彀,朕便將此弓賜予郡君。」
落日弓若還給秦溫吉,便代表朝廷立場的微妙轉移,秦善如今居於大公寶座,聞此難免有不臣之心、徒生事端。永王急聲道:「陛下。」
秦溫吉截然問道:「皇帝陛下此言當真?」
「君無戲言。」皇帝看向她。
黃參快步下階,將弓托至秦溫吉面前。秦溫吉撫摸弓身,手指微微發顫。眾目睽睽下,她輕輕呼吸著,將那把大弓持起。
落日弓闊二尺,長五尺,粗細如小兒臂,只端在手裡便遮去秦溫吉半個個頭。皇帝並未給她扳指,她深吸口氣,咬牙赤手搭箭引弦。
重重華蓋陰影后,秦灼無聲攥緊酒杯。
落日弓弓力之巨,尋常男子都難以拉開,更別說溫吉一個尚未及笄的女孩子。皇帝冠冕堂皇地以此為諾,實則是對她再度羞辱。
你連你阿耶的弓都拉不開,又怎配持它。
畢竟,機會已經給你了。
***
場上,弓已半開,持弓的手劇烈搖晃,鮮血沿弦滴落。
秦溫吉額上數條青筋分明,雙目鮮紅,兩頰劇烈顫抖,強行屏氣,不肯漏出一息。
如此勉力僵持一盞茶的功夫,秦溫吉到底筋疲力盡,雙手再握不住弓。只聽吱呀一聲哀吟,長箭鬆脫,落日弓已重重跌在地上,秦溫吉後卻幾步,雙臂微微顫抖。
黃參正要拾弓,秦溫吉已搶先一步將弓抱起來。
「郡君。」永王開口問,「你要欺君不成。」
秦溫吉身形挺直,冷冷睨向永王方向,那目光寒如冰鋒、利如箭矢。她嘴唇微動,永王以為她會說「我父兄若在」之類的話,他連應對之語已咬在嘴邊,但是她沒有。
接下來,秦溫吉橫臂將弓拿起,重新放在托盤上。這姿勢像是賞賜而非奉還。她手指離開弓身前,緩慢、鄭重地沉聲說道:「我秦溫吉言出必行,今日認輸。」
***
席間,祝蓬萊看向秦灼,有些詫異道:「賢弟這是怎麼了?」
秦灼似乎有些難受,勉強擠出個微笑:「胃痛犯了,老毛病。」
祝蓬萊點頭說:「那就不要吃酒了。御酒烈得很。」
秦灼也頷首,手指鬆開酒杯,指節因用力而泛的蒼白尚未消退。
他們低聲說話時,黃參已奉皇帝之命,請在場諸位世家子弟一一試弓。不可思議的是,竟無一人能挽至滿彀。
皇帝面色有些難看,只沉眉不語。皇后覷其神色,溫和笑道:「在場諸公子太過謙讓,只怕不肯爭勝。」又轉頭對皇帝道:「妾有一言,不知陛下可否一聽。」
皇帝握一握她的手,「梓童直言便是。」
皇后溫婉一笑,「我朝少年多英傑,又何須拘於門第。在場兒郎但凡能開此弓,無論出身何處,均能一試。一來是名弓配英雄,二來,也能作掄才之用。」
「梓童所言甚是。」皇帝微微抬手,示意黃參去值守禁衛處,「諸君不必謙遜。」又叫道:「稍等。」
黃參走到皇帝面前,見皇帝從拇指上旋下一物,放在盤中。
正是皇帝常年佩戴的開弓玉戒。
皇帝道:「這算朕新添的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