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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甲號房,也是在聽戲,也是這樣一扇三圍的金綠山水屏風。

小廝端上一隻乳豬,便合上屏風快步退下。

這是他殺死崔如忌前上的最後一道菜。

張彤衷腦中轟然一聲,他瞧著張霽,像瞧一隻鬼。

不可能、不可能,張霽怎麼知道,張霽不可能知道!

這不是他的兒子。張彤衷想,這絕不會是他的兒子。這是崔如忌、是崔十三郎,是崔家的那個混帳來找他勾魂索命!

外頭正唱到精彩處,一片鼓掌叫好聲里,張霽抽出一把匕首。

他緩緩切割豬頭,金黃汁液順刀刃流下,像斬首的頸血。

……那是張彤衷殺死崔如忌的匕首。

張彤衷只欲快走,卻腳步發麻,渾身酸軟。他幾乎一瞬間就明白自己喝進的是什麼。

軟筋散。當年他設宴騙崔如忌飲下的東西。

他的兒子,要用同樣的手段殺他。

苦心積慮,身臨其境。

恨之入骨。

張彤衷癱在座位上,幾欲破口大罵,但聲音卻像被掐死在喉嚨里,即將吊死般咯咯響著:「你這個畜牲、你這是弒父——」

「想起來了。」張霽將豬頭切斷,將盤子轉向張彤衷,「我還以為你第一眼就能想起來呢。」

他搖頭笑道:「還是我太把你當個人了。」

「你、你怎麼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

「人在做天在看,怎麼不可能?」張霽擦了擦匕首,坐得離他近了些,「不信,我講給你聽。」

「元和七年底,你做鄴州長史,我阿舅——崔十三郎來投奔你,同時還帶了一個人。」張霽不疾不徐道,「并州案發後,這個人被卞秀京全州通緝,我阿舅當年西塞做遊俠,遇到了他、搭救了他。但當時卞家軍搜捕的圈子越縮越緊,他們二人不好躲藏,阿舅便想到了你,與并州一州之隔的鄴州長史,他的姐夫。」

「當時我阿娘已與你恩斷義絕分居兩地,只是顧著阿翁大壽,沒有立即同你和離。但阿舅久未歸家,不知內情。他想將此人託付給你,你表面答應,設宴延請他,在鄴州萬康樓的甲字廂房,記得嗎?」張霽吃了口酒,嘆息道,「他記著你是他的姐夫,好信任你啊。」

張彤衷渾身顫抖,面色漲紅,不知是憤怒還是恐懼,只能用白眼看他。

張霽吃空酒盞,舉著杯道:「他就是這麼和你喝著酒,對你說,別和我阿姐吵啦,她只是脾氣倔,心裡是在意你。阿霽是個好苗子,等他再大些,我就把我那副鐵弓送給他。」

說到這裡,張霽站起身,給張彤衷滿了一杯酒,又走到他身後,將他從椅中扶正。

「就這麼說著,你起身給他倒酒,站在他身後,叫他一聲,十三郎。」

嚓地一聲。

張霽手中抽開一線寒芒,正橫在張彤衷脖子前,輕聲說:「他一回頭,你就用這把匕首,割斷了他的咽喉。」

說到此處,張霽話音一頓,笑道:「別這麼看著我,父親。你忘了嗎?我那時跟著你住,聽說阿舅來了,自己跑來找過。你殺死我阿舅之後,回府看我一眼。我睡熟了,對吧?如果我當時表現出一分慌亂,你會不會一刀結果了我的性命?——就像夏苗那日、就像進京之前,那頭專門來咬我的花豹一樣。」

張彤衷喉間咕咕作響,拚命擠出走調的聲音:「不……不是我,阿霽,你是我的兒子,我怎麼會害你?是你繼母……是她、是她眼紅你是我的嫡長子,你弟弟總要被你壓一頭,是她要害你……不干我事、不干我事!虎毒不食子!」

「推罪他人、隱遁裙釵,張博士,好要臉啊!」張霽低聲喝道,「你背棄我阿娘、害死我阿舅,又三番四次想殺我滅口,我留你苟活到今日,全是為了阿翁!阿翁待我恩重如山,我不願他眼見你叫我手刃、痛徹心扉!張博士,明白了嗎?」

張彤衷眼珠充血,口中連聲叫道:「你……你……」

但他叫不出聲。

「你記得我阿舅死時才幾歲嗎?十八歲,和我如今一般年紀。」

張霽笑著嘆氣:「他還那么小啊。」

匕首飛快一抽。

鮮血潑濺如滾玉,台上唱詞流利如走珠。

張彤衷往前一栽,被張霽托住頸側,將頭緩緩按在桌上。接著,他抽出帕子擦乾淨手。

他不急著走,從自己位子裡坐下,左手隨鼓點輕輕敲打節拍,右手端盞一口一口地吃酒,似乎在等待什麼。

屏風外,大弦錚然一響。

小旦雙劍一摜,雙膝跪地,向天高呼一聲:「娘呀——」

大雪夜,馮蠻兒大仇得報,摘了竹笠扔了劍,朝天三拜謝爺娘。

廂房裡,張霽闔眼點頭,如聆天籟,也陶醉了、動容了。他輕輕扯開嘴角,卻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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