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都過去了。」巫螢晚在他懷裡小幅度搖搖頭,抱起來分外乖巧。
她輕聲說話,聲音縹緲得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其實後來我就想明白了,我不應該把所有期待都放在一個人身上。朝微媽媽是這樣,骨凌刀是這樣,你也是。」
「遇到你之前,族長大人因為我一夜間失去超S級精神力,就將我囚禁在一個暗無天日、甚至連時間都沒有的房間裡,還不允許任何人探望我、給我送食物和水。」
「當時我真的很怨恨他,失去精神力,這根本就不是我的錯,為什麼要這樣嚴厲地懲罰我?我來到這個世界,也不是我的本意,憑什麼要把這樣的重擔壓在我身上?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
「我註定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我不能依賴任何人。如果我連自己都拯救不了,更如何能肩負起拯救世界的重任?族長大人就是要我親手撕碎希望,要我依靠自己的力量振作起來。」
「原本,我也是不認可這些的。凌刀哥哥將我救出來,又幫我逃離莊園。我這不就是靠依賴別人,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拯救世界又如何?我連超S級精神力都沒了,我還拯救什麼?」
「我本來就是一個膽子很小的小孩,沒人教過我勇敢和自信。我從生下來就和其他小孩不一樣,我天生就這麼厲害,也沒人教過我,要怎麼樣面對不厲害的自己。」
「所以遇到你之後,我只知道依賴你,反正我什麼都不記得,什麼也不會,也不知道應該回到哪裡。哥哥,我只有你。」
「直到……連你也背棄了我。」
說到這裡,兩個人不約而同都停頓一瞬,相顧無言。
藺寒時倏然加快的心跳聲,透過薄薄的胸膛,仿佛直接導入了她的體內。
巫螢晚感受著他那些藏不住的恐懼與內疚,她並沒有什麼怨憤的感覺,或是報復後的快慰。
她只是平靜地繼續說下去:「其實,這也算不上背棄。更大的問題,在於我自己。」
「當我逐漸意識到你一直在欺騙我、利用我,你假裝因為被我標記而傷到身體,你假裝從來沒有考慮過要和我成為標記關係,你假裝一切都是我在強迫你,把我擺在一個迫害者的位置上……但其實我知道一切後的第一反應,不是憎恨你,而是自我譴責。我更討厭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就是要賴著你。」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就是我親哥哥,是我的親人。你比我年長、比我成熟、比我聰慧和堅韌、比我對我自己更好。我離不開你,可我又沒能力綁住你。除了……標記你。」
「慢慢地,在你身邊,我好像失去了自我。凡事把你放在第一位,你不開心,我比你更不開心。你遇到困難,我比你更著急。可是你呢?我在你心裡,永遠都不是最重要的。你要做的事情那麼多,要得到的東西那麼多,你沒有那麼多時間與空間來容納我、愛護我。」
巫螢晚沒有去看藺寒時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的身體在細細顫抖,壓抑的顫抖著。
「凌刀哥哥告訴我,當初我逃離那個地方,就是為了去尋找不被掌控的、屬於我自己的生活。可我在你身邊,我連自己為什麼要離開都忘記了。因為對你交付了完全的依賴,我連我自己都失去了。」
「可其實……並沒有人逼我那樣對你。你也沒有逼我。愛一個人沒有錯,被愛也沒錯。錯的只是我的方式。我之前告訴過你的,我們之間的事,談不上原諒不原諒。不論你信不信,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早就不怪你了。」
「我只怪當時的彎彎,太沒用、又太貪心了。我想要你把我放在第一位,就像我對你那樣。可是你也是獨立的個體,你也有自己的理想與追求。你和我不一樣,你不需要賴著我才能活下去。權力和未來,才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東西。」
「後來,藺伯伯說要讓我結婚,要為我找一個真正對我好的人。我當時想的是什麼你知道嗎?我在想、在困惑,除了你,還會有人真正對我好嗎?」
她終於抬起頭來,輕輕撫著他的一側面頰,柔柔問他:「藺寒時,你說有嗎?」
藺寒時紅著眼哽咽,一時點頭,一時又搖頭。
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也不該由他來回答。
可巫螢晚卻是笑著自言自語:「應該是有的吧。」
「但其實這個問題,本質上是沒有意義的。」她很快又話鋒一轉,「我根本不需要別人對我好。只有我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我是永生的,你們每個人到最後都會離開我。包括凌刀哥哥,也包括你。」
「藺寒時,你說我這是害怕全身心信賴另一個人,害怕失去我所在意的東西……」她的表情有一瞬的迷惘,可很快又變得堅定,「也許是吧,但也不全是。」
巫螢晚將目光投遠,望向窗外渺無邊際的星空。
她有一顆宏大壯麗的靈魂。
廣袤的地方,才是她的歸宿。無論是生的來路,還是死的歸途。
她好似在開解藺寒時,又仿佛是在說服自己:
「我只是越來越清楚自己的責任,越來越接納自己的命運。我不想被其他人和事分走注意力,所以,我寧可拒絕一切誘使我陷入依戀的東西。」
話音落下,她轉過臉來,目光深深,望向背後的藺寒時。
嘴上說不想陷入依戀,但她的眼神卻是醺然的、深陷其中的,用力地描摹著他的五官輪廓,用力感受著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藺寒時烏沉沉的目光,卻比她的還要濃稠,像一團化不開的墨。
他一張嘴,嗓音便是嘶啞的。
明明音量不高,他卻像在聲嘶力竭、撕心裂肺般在說:「我不要了……我不要你的依戀,也不要你的信賴,我不要你任何耗費心力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