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虓聽得揪心,「你倒是小時候就聰慧。」
他不敢深想,若是沒有這靈光一閃之舉,她能從後齊那些劊子手的屠刀底下逃脫麼?今兒他身邊怎還會是她?想到這兒,更不由得把她攥緊了些。
「其實也並非聰慧,只是絕境下求生的本能罷了。我便是從那時候起就覺得膳房和灶膛特別親切,畢竟那是救過我和四郎性命的地方。後來姨娘帶著我們,一路從僉德逃到陽樺,又輾轉至攸清,才總算被父親以前的一名老部下勉強收留下來。」
「這些活計便是那時候學會的?」
「嗯。寄人籬下,總不能再做大小姐了。而況人家也是冒著被官軍搜查的風險好心收留我們,為了不惹人注意,我們更不可能明目張胆地去當座上賓,只能打著幌子說是府里新進的下人。姨娘便是為夫人們做些浣洗的活,我年紀小,沒什麼力氣,只有在膳房幫著打雜洗菜淘米。」
「那年是多大?」
她道:「才只六歲多些。」
趙虓拉起她手翻來覆去,仔仔細細地瞧了兩遍才放下:「以前我還覺著你這小手柔柔嫩嫩、白白淨淨地,想是沒幹過粗活。看來我倒是把你想得嬌氣了。」
她笑笑,「那會兒的手確是糙得厲害,不過後來日子好了不需再幹這些了,用著手脂一類的滋潤了兩年,慢慢地也就又恢復了。年歲小,什麼都恢復得快,看著便不肖那樣子。其實我是吃得苦的。」
「我知道。」
「即便與殿下相比也不遑多讓。」
他笑,承認道:「是,比我可厲害多了。」
她亦跟著笑了笑,「後來大靖軍隊打到攸清,我記著是大都尉戚征親領的大軍,攸清守將不戰而降,我們這才跟著官軍回到了都城。不過,雖說是結束了那般清苦勞累的日子,父親卻不叫我忘卻,偶爾還令我重新做做這些差事。」
「他其實不知,這才正投我所好呢。因他管束我很嚴,每日功課繁重,不准玩樂。只有在膳房時才能鬆懈一點,泡在裡面做事打雜,一整天都不會被責罵,還可美其名曰『憶苦思甜』。所以後來只要我累了乏了無心學習,便主動去膳房裡幫著做事。」
一提起這些個,她眸中又從低落變得明亮了,繼續道:
「只要進了膳房,便好像進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似的。最先是想搞清楚各種香料的味道,真好像神農嘗百草一樣,每一種都親自去嘗。後來又從香料、材料到刀法、烹飪,再到火候,就這麼一邊問一邊摸索,倒也真琢磨出不少門道。等到真正開始做,慢慢也就得心應手了。」
「殿下恐怕不會想到,說來也甚是好笑,十二歲那年有一回與父親和姨娘爭執,我竟差點去參選尚食局的女官呢。」
趙虓一愣,「怎會想到去做女官啊?」那可都是貧苦出身的女子才會想到的路子。
寧悠直言不諱道:「那時幼稚得很,不想嫁人,便想著當個女官就可逃避了。」
他瞭然哼聲:「那後來跟我,是想嫁了,還是迫不得已地嫁了?」
他語氣別彆扭扭地,寧悠聽出他心裡正有些不是滋味,只得無奈哄道:「妾最初知道要嫁的是殿下您,雖說多少有些膽怯、忐忑,可待到成親的那日,您攥住妾的手的那一刻,這些不安就都一掃而空了。就像現在這般。」
抬眼瞧瞧,他臉上那彆扭勁兒才消解,變成一抹自得笑意。
她遂也笑著,又與他談及兒時在上京與寧武、寧翊以及表哥董仁城的趣事。說起這些來,更是興味盎然,神采飛揚,早已將用謙辭這件事丟到了九霄雲外。
趙虓一早就聽出她忘了稱「妾」,但不忍打斷,只是認真地聆著。到了後邊聽著反而愈發順耳起來,更不肯令她改過了。
兩人身高差得多,聽她說話,他不得不微含著腰,側著首。於是這一路他都是這樣身子半傾地彎向她,久了以至酸乏,他才稍稍直身。
寧悠留意到他照顧之舉,愕然反應過來,自己忘形,竟一股腦說了這麼多。
連忙收斂起來:「妾是不是失言了?殿下一言未發,妾卻自顧自地說……」
又用回妾了,也仿佛把一顆本已向他打開的心,重新地又塞回了匣子裡。
趙虓不喜,頗覺懊惱,只恨這須臾她自在的模樣稍縱即逝心中想著,若往後能日日見她這樣多好?她能這樣日日地向自己敞開心扉多好?
「何來失言。你多說些,我愛聽。」
「妾都忘了用謙辭,殿下理應提醒妾的。」
他站定下來,低頭瞧她:「不想提醒。」
寧悠一怔,還以為惹著他了,忙是找補:「妾知錯了,往後一定時刻自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