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焦的腥臭自蕭岧的胸前湧出,布滿整座監室。
鄭鑾遞上帕子,勸道:「陛下,剩下的事交給獄卒去辦吧,這裡污穢不堪,您不能久待。」
鑽出詔獄低矮的門框,兩人踩上剛落下的冬雪,沿著泥轉壘起的長廊走著。
灰色的麻雀跳在白梅枝頭,嘰嘰喳喳,詔獄內的慘叫穿透幾層地堡,嚇得它們一股風似的展翅飛走,只剩下樹枝猶自顫著。
元禎袖底撥著念珠,語氣幽遠:「本想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留蕭岧一個全屍,可惜他不知好歹,反倒造謠生事。」
鄭鑾會意:「若蕭岧供不出其他人,臣就讓刀手將他凌遲。」
兩人踩過雪白無暇的雪毯,二門外,早有一輛青牛車等在門口。
送元禎上車離去,鄭鑾自回去審問不提。
灰濛濛的天空,凌冽的寒風,一場大雪正在厚重的雲層中醞釀。沉沉的雲仿佛要墜下來,整座建鄴城都籠罩在壓抑冰冷的氣氛里,偶爾的幾聲狗叫和鞭炮,打破了這股沉悶,又迅速被沉悶所吞噬。
有經驗的老者摸了摸牆角凍裂的水缸,又抬首望天,招呼家人:「多買些柴火回家,馬上就要下一場大雪了。」
左僕射府中的賓客絡繹不絕,比較起蕭岧的謀反那時節的門可羅雀,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蘭陵蕭氏的生命力如同漠北草原上的野草,歷經羌人亂華、蕭岧謀反等燎燎大火的灼燒磋磨,只要喘上一口氣,便又頑強的生長出來。
如今蕭氏雖然沒了兵權,但蕭皇后被診出了身孕,可謂是否極泰來,只要她誕下的是乾元,那就是板上釘釘皇儲。
倘若生的不是乾元,那也沒事,世家們聽聞皇后有孕,陛下仍與她同眠同食,照顧細緻,就憑這受寵的勁頭,她遲早能生下下任天子。
所以對蕭氏避之不及的世家,此時又厚顏無恥的攜重禮上門,加上蕭氏自個兒的門人姻親,這個年,左僕射府里就沒斷過人。
今日賓客們登門,接待的卻只有蕭韶的長女蕭瓊和幼女蕭恪,茶喝過三盞,閒話說了一籮筐,就是不見蕭韶出來待客。
蕭瓊解釋:「阿娘偶染風寒,正在休養,不敢過了病氣給客人。」
客人們有些失望,略坐一會,看到堂外噼噼啪啪颳起了雪豆,唯恐雪大路滑,就把年禮留下走了。
僕射府後院,傳說中感染風寒的蕭韶,果然半躺在軟榻上,額頭搭著濕巾子,燈火照亮她發白的臉,一副久病纏綿的樣子。
蕭韶可不是因為風寒才病倒的,她年過半百,先有蕭岧的事迎頭一擊,強打精神熬過這段風浪,等到船隻的行駛稍微平穩,強壓下的疲累和心病就一塊湧上來,逼著她病在了床上。
「出了你阿舅這樁事,朝廷的糧草都耗在了在益州,前日張十一郎來拜年,說是國庫空虛,陛下想要與羌人議和。」
蕭夷光洗帕子的手沒有停,她扭干水,換下阿母頭上的那條:「女兒在後宮也聽說了,羌人的使者已經住進了驛館,想要割地來求和。」
蕭韶的臉色由灰白轉為潮紅,激動得劇烈咳嗽:「什麼割地!那本就是咱們大周的土地,咳咳咳!」
「阿娘,你莫要著急。」蕭夷光給她撫著胸口,寬慰道:「有鮮卑部在北面起事,羌人的日子也不好過,朝廷是和是打,還是未知數。」
「怎麼能不著急,一想到你阿母還在長安受苦,我就恨不得,唉,終究是我對不住她。」
懊悔與愧疚交織在心頭,蕭韶心口像是放上了塊燒紅的炭,火燒般煎熬。
她本來已經攻進了長安,有機會救出魏夫人,但本著君臣大義,蕭韶毅然去救了先帝元景,等再去尋魏夫人時,僕射府已是人去樓空。
蕭夷光眼前浮現出阿母的笑貌,握了握拳,許是自己也懷著孩子,數年過去,她對阿母的思念不減反增:
「眼下的機會轉瞬即逝,女兒會去勸陛下的。」
聽到女兒的寬慰,蕭韶非但沒有安心,反而睜大雙眼,按住她的手,堅決道:「這件事你不要多管,有蕭岧的事在前,阿娘怕傷了你們妻妻的和氣。」
「阿母是阿娘的妻子,更是女兒的母親。」
蕭夷光靜靜坐在床邊,望向蕭韶的眸光平靜如死水,屋外的刺骨寒風呼嘯作響,被厚實的牆壁的攔住,卻突兀的刮進她心中:
「阿娘沒有聽說過城內外的歌謠嗎?『女為後,母為虜,常與死相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女,』烏鴉尚會反哺,女兒怎能心安理得的讓阿母受難,自己卻享受榮華富貴!」
這首歌謠在蕭夷光被冊封為皇后的那一日起,就悄然在建鄴城的東街西坊里蔓延開,就是市井裡的小兒,都知道這是在諷刺皇宮裡尊貴的皇后。
陛下曾屢次下旨禁絕此類歌謠,蕭氏眾人入宮,也絕口不提。蕭韶沒有想到,女兒還是知道了城內的流言。
蕭韶反過來勸慰她:「妻離子散,各居一方的人家多的是……你不必糾結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