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葉承楣分明也已經想明白了, 唯獨嘴巴還不肯相信。他自負驅邪除祟已算熟手,可從前他見到的邪祟除卻外貌已經沒有半分似人,更別說如姜崔崔般和生前別無一二的祟。
「她在這幾日慘死, 而後化作祟,毒死了整個村子的人……」葉承楣喃喃道,「我不明白。」
「歲虛之中的魔祟魘肉, 皆是按照歲虛內的規則運作。這其中往復無常, 祟亦如其生前一般行動, 根本無法察覺到自己其實已經死了。」陳安道說, 「不過我也只是這般推測而已,此地兇險,邪祟叢生, 究竟是不是她, 我也不敢妄下定論。」
眾人一時沉默,爐子裡滾的水聲便顯得格外刺耳,聽起來像是膿腫迸裂的聲音。遺留在其中的一根茶葉在水中上下沉浮,風浪中的小船一般孤立無援。
陳安道盯著那根茶葉, 滾水的水氣在他臉上冷卻,成了層薄薄的霧氣附在他低垂的睫毛之上。
屋內一時死寂。
緊接著楊心問打了個哈欠。
像是在納悶怎麼沒人說話一樣問道:「所以師兄, 咱們什麼時候動手?」
……
楊心問久久沒等到回答, 以為陳安道又在無視他, 心裡不大高興地抬起頭, 卻見那三人神色複雜地望著他, 尤其是跟大師兄同姓那蠢貨, 一臉「你他媽還是不是人」的蠢樣。
「你們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葉承楣有些猶豫:「我們和她方才還在酣暢共飲, 眼下卻……」
「我可一滴都沒喝。」
「……不是這個意思, 誰管你喝沒喝。」葉承楣說。
「我師兄管啊。」
葉承楣覺得這人簡直無法溝通, 轉而看向陳安道。
陳安道方才也對楊心問說的話有些許驚訝,但眼下卻又平靜了下來,嘴角甚至矜著點微不可察的笑意。
「生死之事,你比我看的明白。」陳安道搖頭輕笑,「是了,她畢竟早已經死了。」
眼見二人談話間似已經做了取捨,葉承楣終於忍不住直言:「可是她看起來就跟活著一樣。」
顏為生擔憂道:「承楣……」
「這裡的一切看起來都跟活的一樣。」葉承楣抓著自己腕上的鈴鐺,「她活著的時候已經那般悽慘,死了之後,哪怕是被困在——」
「死了就是死了。」楊心問說,「如果我死了還被人這般擺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這人。」
葉承楣一滯,神色越發暗淡。
「那個姜崔崔本就是假的。」陳安道開口道,「死靈在墮化的瞬間便已經失去了魂魄,她的魂魄已經落入了深淵,現在你看到的只是一隻祟,一個按照歲虛的規則模仿著姜崔崔的東西——而那個東西之中空無一物。」
「可為什麼會那麼……那麼像一個活著的人?」
「孩子總是很擅長模仿的。」陳安道說,「深淵之理能做到的事情比你想像得還要多,正因為它對人並無惡意,所以它能做的事比你想像得還要更為殘忍。」
葉承楣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坐著。顏為生陪在他身邊,楊心問見陳安道看了他一眼,接著出了門,他便立馬起身跟了出去,留葉顏二人單獨在房間裡。
他方才巴不得立馬能跟陳安道獨處,然後問清楚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可真被陳安道這麼交出去,楊心問卻又覺得有些心驚膽戰。
陳安道站在樓梯邊等他。楊心問挪著步子走過去,停在了距離陳安道兩步的距離,低著頭,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已經做好了認錯的準備。
接著便聽陳安道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之前是我不好。」
楊心問茫然地抬頭:「啊?」
陳安道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對你有幾分妒羨,以至於對你說的話也過分曲解。仔細想來,你本不是那樣的人,約莫是大長老對你說了些什麼,才害你這般憂思過重。」
他頓了頓,又說,「或許……也有我對你太過嚴苛的原因,若你覺得學得實在辛苦,不妨與我直說,不要憋在心裡。」
他說了挺長一句話,但沒能讓楊心問心中的困惑減輕半分,反倒越發不解:「死老頭?他怎麼了?而且我……我學得也不是很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