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楊心問便被迫壓著聽課。
他之前還算好學不倦,那是想著日後要保師門不受人欺負,要求仙問道成為一個鼎鼎有名的人物。
可現在他自覺時日無多,若不及時行樂,怕是要含恨千古,於是在讀書上越發懶散,陳安道要他多背一個章節,他都要討價還價半天。
一會兒脖子累了,一會兒又喊腰疼,最後捂著腦袋說暈字,一頭倒在了陳安道腿上,陳安道渾身一僵,抬手要推他,他便按著太陽穴,滿臉痛苦道:「師兄,我頭疼,多半是晚上睡覺沒枕頭,你讓我躺一會兒,躺一會兒我便把清瞑訣最後一段給背了!」
「這般撒潑打滾,形容不正,你真是越學越回去了。」陳安道板著臉,「采英關最多不過三月便要開,你眼下有這般機遇,為何不懂得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道理?」
「我真的頭疼。」楊心問發覺這陣子陳安道對他的容忍度格外高,越發蹬鼻子上眼,「師兄讓我躺躺,躺一會兒就起來。」
陳安道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把這輩子的涵養都用上了,才沒有把手上的書卷往楊心問臉上砸。
他伸手將楊心問的劍拿了起來,放到了一邊,然後抽出自己被楊心問壓著的一邊袖子:「多久?」
「一個時辰!」
陳安道涼涼地看著他。
「半個時辰……」楊心問小聲道,「就半個時辰,起來我就把清瞑訣背了。」
「一會兒不許耍賴。」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楊心問是不是君子不知道,但陳安道估摸著是。他抬手飛了四張紙人出去,代替楊心問繼續守著對面客棧的門,又捻了根枯草,以草代香立在了地上,念明火訣燒它。
「明火訣只能燒半個時辰,時間一到便會自行熄滅。」陳安道看著楊心問在他腿上打滾,非常不理解,「你睡在我腿上,倒也真不嫌熱。」
「師兄身上涼。」楊心問說著又滾了一圈,「睡著可舒服了。」
午後小憩,半個時辰已經很是足夠。楊心問本來只是覺得躺著好玩兒,可躺了一會兒,不知是因為這枕頭確實冰涼解暑,還是因為那平順和緩的翻頁聲格外催眠,他還沒來得及在人腿上作妖,便真睡了過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們這屋子裡,陳安道日日頭疼楊心問的課業,對面的客棧,那三人的日子也過得雞飛狗跳。
「不成!決計不成!他又不是缺胳膊斷腿,為什麼不當劍修!」葉承楣忍無可忍,一掌拍在桌上,「修仙不修劍,老來徒傷悲,哪怕成不了,至少也有個英姿颯爽的架子,日後找道侶也好找啊!」
「修仙修道,最要緊的是合適!他天生沒生出靈脈來,如何能成得了劍修?」為生寸步不讓,難得跟人吵得面紅耳赤,懸在梁頂的劍身都跟著嗡鳴了起來。
彥頁平時格外粘著為生,對那柄劍也格外喜歡,有事沒事就喜歡抱著劍,二人有一次沒留神,那彥頁竟想把那劍往肚子裡塞,嚇得他們每次回來都將劍高懸在梁頂。
此時二人爭吵,彥頁在一旁沒人理,很是無聊,便在那頭跳著夠那把嗡鳴的劍。
「你放屁!我只聽說過天生靈脈不通,後天靈脈枯竭之人,哪有什麼壓根沒生出靈脈的人?」
「我一個劍靈探的脈,難道還能有錯!」
「你就是覺得符修藥修日子安穩,不想叫彥頁去吃這個苦!」
二人針鋒相對,吵得對門的陳安道不必借紙人也聽得見。楊心問剛睡下,他揮袖封了兩張靜音符,屋子裡才安靜了下來。
從紙人傳來的爭吵聲依舊躁耳,好在此時彥頁一個猛跳,劍沒摸著,自己摔在了地上,二人立刻收了聲,匆忙跑過去把人抱了起來。
彥頁倒是不哭不鬧,被人問哪裡疼,只是搖頭,然後發現兩人圍著自己,開心地「咯咯」笑起來,一手抓一人的袖子,大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又把腦袋鑽進為生的懷裡蹭,屋內緊張的氣氛霎時鬆快了起來。
但凡注意些的,都會發覺這小孩兒摔倒的時機古怪,分明是有意摔著打斷二人的爭吵。
可獨獨這兩人被豬油蒙了心,相處了這些時日卻還沒半點懷疑。
除卻天生祟物,以深淵為源,以人之血肉精氣為食,世上哪裡會有全然沒生出靈脈的人?
陳安道本以為那劍靈還算細心,斷不會放過這般破綻,誰曾想他探都探完了,卻只關心日後這邪祟該修什麼道,著實叫人扼腕。
「魘鎮裡生出的祟物,哪有這般……」陳安道兀自喃喃,卻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垂眼看向伏在他膝頭酣睡的楊心問,後半句便湮沒在了他如鴉羽般漆黑的眼瞼之下。
枯草灼出些許焦香,四溢在整間屋子裡,明火訣燒到自身的盡頭,無聲無息地滅去,徒留一縷青煙自黑焦的枯草上縹緲。
此間火滅,外頭卻青天白日地點起了一道道籠火。